秋日的阴雨连绵了几日,将紫禁城的朱红宫墙洗刷得愈发沉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东宫暖阁内,炭火烧得比平日更旺些,驱散着寒意,却似乎驱不散某种无形的凝重。
王承恩再次悄然而至。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点心或玩物,甚至比往常更加沉默。他屏退了所有侍从,连刘凤祥都被挡在了门外。暖阁内只余他与朱慈烺二人,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殿下。”王承恩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并未像往常那样先寒暄几句,而是直接切入正题,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朱慈烺心知肚明,他等待的消息,恐怕有了眉目,而且绝非小事。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坐直了身体,做出倾听的姿态。
“老奴依殿下所托,暗中查探凤阳守陵太监自戕一事……”王承恩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此事……比老奴预想的,还要……复杂。”
他抬起眼皮,那双看惯宫廷风云的老眼此刻锐利如鹰,直视朱慈烺:“那奴才(指守陵太监)自戕前数日,确与南京守备太监(南京镇守太监)有过多封秘密书信往来。传递之人极其隐秘,若非老奴在南京那边还有些许香火情分,几乎无从查起。”
朱慈烺目光一凝:“信中所言何事?”
王承恩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焦糊的纸条,显然是从某份更完整的信件上小心翼翼撕下或抄录的残片。他并未直接递给朱慈烺,而是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用手指点了点。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成,只有零星几个词,但组合在一起,却触目惊心:
“……‘孝敬’不足……‘矿税’有变……恐难遮掩……速决……”
朱慈烺的瞳孔骤然收缩!
“孝敬”?“矿税”?
这两个词,如同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大门!
凤阳皇陵的守陵太监,与远在南京的守备太监,秘密通信,内容涉及“孝敬”(这通常是下级宦官对上级的例行贿赂或分成)和“矿税”(这牵扯到宦官系统把持的矿业税收,是宦官集团重要的财源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凤阳守陵太监的自杀,很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其在皇陵管理上的失职,更可能是为了切断一条由凤阳通往南京、甚至可能指向更高层的宦官利益链条!是为了保住这条利益链上的其他人,或者,是为了掩盖在“矿税”等事务上某种不可告人的巨大亏空或舞弊!
“此事……”王承恩的声音将朱慈烺从震惊中拉回,他表情极其严肃,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水深不可测。牵连的,恐怕不止是南京守备,甚至可能……直指宫内某些位高权重之辈。那守陵奴才选择自尽,恐怕是被人拿了把柄,或者……是被人逼着,用一条命,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朱慈烺盯着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要将其烧穿。他内心的OS如同惊涛骇浪:“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原以为只是地方官和守陵太监渎职,顶多牵扯点宫内斗争。没想到这背后还藏着这么一条大鱼!宦官集团的利益输送?矿税舞弊?这条线要是扯出来,怕是要震动整个内廷!难怪王承恩这副表情,这特么已经不是水深了,这是掉进马里亚纳海沟了!”
他瞬间明白了王承恩之前的犹豫和此刻的凝重。调查这件事,无异于在宦官集团这个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马蜂窝上狠狠插了一竿子。稍有不慎,别说他一个太子,就是王承恩这等司礼监大佬,也可能被反噬得尸骨无存。
“南京……矿税……”朱慈烺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南京作为留都,其守备太监权势极大,掌控着江南地区的许多重要事务,尤其是税监这一块,向来是油水最丰厚的肥缺。如果凤阳的守陵太监与南京守备太监之间有如此密切的“孝敬”往来,那说明在皇陵管理和地方矿业税收之间,可能存在一条灰色的利益输送通道。
而皇陵被焚,流寇入侵,很可能意外地暴露或者威胁到了这条通道的安全。于是,为了保住更大的利益,为了掩盖可能存在的巨大贪腐窟窿,某些人不得不牺牲掉凤阳这个节点,逼着守陵太监“自尽”以切断线索。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守陵太监“自杀”得如此“及时”和“标准”了。他不是畏罪,他是被灭口!是为了保护一个庞大的、隐藏在宫廷深处的宦官贪腐网络!
“公公,”朱慈烺抬起头,看向王承恩,眼神锐利,“依您看,此事……还能往下查吗?”
王承恩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无奈:“殿下,非是老奴不肯尽力。只是……线索到了南京那边,几乎就断了。那边的人,口风极紧。这张残片,已是冒着极大风险才得来。再查下去,恐怕……”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再查,就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可能遭到整个宦官集团中既得利益者的疯狂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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