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的初春,虽然积雪未融,但空气中已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西苑校场上,御营将士的操练声依旧雄壮,而东宫之内,却因太子大婚的临近和各方势力的微妙互动,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繁忙与机锋。
这一日,朱慈烺正在批阅御营的粮饷奏报,刘凤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殿下,兵部杨嗣昌杨大人府上的管家求见,说是奉他家老爷之命,特来向殿下呈送一份‘旧物’。”
“杨嗣昌?”朱慈烺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思。这位兵部尚书,温体仁的重要盟友,一向以老成持重、深谙帝王心术着称,此前虽未公开与东宫为难,但在限制御营规模、防范武人坐大等议题上,与朱慈烺的理念可说是南辕北辙。尤其是在洪承畴大捷,太子影响力隐然提升之后,杨嗣昌的态度更是讳莫如深。此刻突然派人前来,意欲何为?
“旧物?”朱慈烺玩味着这个词,“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缎棉袍、举止得体的中年管家躬身入内,手中捧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狭长木匣。他跪地行礼,语气恭谨至极:“小人杨福,叩见太子殿下千岁。我家老爷命小人将此物呈送殿下,言道此乃其家中旧藏,蒙尘已久,思来想去,唯有殿下慧眼,或可识其价值,不至令明珠暗投。”说罢,双手将木匣高举过顶。
刘凤祥上前接过木匣,检查无误后,呈到朱慈烺案前。
朱慈烺解开锦缎,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部纸页泛黄、装帧古朴的线装书册。书册封面并无题名,但那股历经岁月沉淀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心地拿起,轻轻翻开,映入眼帘的是工整而略带拙朴的楷书,间或有朱笔批注,字迹遒劲,见解犀利。
细细辨认内容,朱慈烺心中不由一动。这并非普通的四书五经,而是一部失传已久的古兵书残卷,其中记载的一些战阵之法、练兵之道,甚至涉及一些奇巧器械的运用,虽与后世成熟的军事理论相比显得粗疏,但其中蕴含的智慧与超越时代的闪光点,对于深知军事变革重要性的朱慈烺而言,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朱批,显然出自某位深通军略之人之手,每每点中要害,发人深省。
“杨卿家有心了。”朱慈烺合上书卷,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此物确是孤本,颇有趣味。代孤多谢杨卿家美意。”
管家杨福见太子收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叩首:“殿下喜欢,我家老爷便心安了。老爷常言,殿下心系军国,锐意进取,实乃国朝之幸。此书能在殿下手中发挥价值,正是物得其主。”
这番话,几乎是**裸的示好了。朱慈烺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杨管家一路辛苦,刘伴伴,带下去看茶,好生款待。”
“谢殿下恩典!”杨福再拜,随着刘凤祥退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朱慈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部古兵书,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杨嗣昌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
送礼,投其所好,送的还是看似不起眼、却正中朱慈烺下怀的“旧书”,既避免了金银俗物的尴尬,又彰显了学问格调,更隐晦地表达了对其整顿军务的理解乃至某种程度上的认可。更重要的是,此举姿态放得极低,是以下官向上位者“献宝”的名义,给足了朱慈烺面子。
“示好……还是试探?”朱慈烺沉吟着。或许是两者皆有。杨嗣昌作为官场老手,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子地位和实力的变化,尤其是与郑芝龙联姻后,太子的筹码大大增加。他此举,是在释放缓和信号,为未来可能的合作预留空间,至少,是不愿与一位明显崛起的储君彻底交恶。同时,也想看看太子会如何回应,是欣然接纳,还是倨傲拒绝,抑或是谨慎应对?
“殿下,这杨嗣昌……”曹变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着案上的木匣,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武将天然的警惕,“此人向来与温体仁走得近,心思深沉,突然示好,恐非无故献媚。”
朱慈烺笑了笑,将兵书推到他面前:“无妨,他送,我便收。此书确有可取之处,你亦可看看。至于其意……无非是见风使舵罢了。”
“那殿下之意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朱慈烺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枝头萌发的点点新绿,“他送我古兵书,是投我所好,示之以文。我便回赠他……新茶吧。”
“新茶?”曹变蛟有些不解。
“对,江南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取‘清新醇和’之意。”朱慈烺解释道,“他示好,我接纳,并回赠一份不算贵重却雅致的礼物,表明我收到了他的信号,并愿意保持一种和睦,至少是表面和睦的关系。但回礼是‘茶’而非更显亲近或贵重的物品,亦是告诉他,关系缓和可以,但想要更进一步的联盟或承诺,尚需时日观察。一切,如这新茶,需慢慢品,细细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