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东宫和京营这两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调兵的过程,本身就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京营糜烂至何等地步。当刘凤祥手持盖有皇帝宝玺和兵部勘合的文书,来到指定的京营驻地——名义上隶属三千营的一处老旧营盘时,接待他的是一位肚满肠肥、睡眼惺忪的管队官。
那军官验看文书,得知是要从他那“精挑细选”出三百人拨给太子“整训”时,非但没有丝毫为难,浑浊的眼珠里反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隐秘的喜色。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唤来几个手下军吏,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态度,不像是交割兵员,倒像是要甩掉一堆碍眼的破烂。
“公公放心,殿下有需,卑职等自当竭力效劳。”管队官陪着笑脸,语气谄媚,“只是……营中弟兄们皆是粗坯,若有不堪入目之处,还望公公和殿下多多海涵。”
刘凤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中却是冷笑。他久居宫中,对这些胥吏的把戏洞若观火。这“不堪入目”四字,只怕是远远不足以形容。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也从京营另一处驻地飞驰而出,马上骑士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尚未被京城浮华磨平的悍勇之气,正是曹变蛟。他收到了一封措辞谨慎却指向明确的调令,将他从原本的守备职位,平调至太子亲领的这支尚未有名号的“试验新军”中,担任一名普通的骑术教习兼队官。调令来得突然,甚至有些蹊跷,但曹变蛟并未多想。叔父曹文诏刚在西北血战殉国,他心中憋着一股悲愤和为国效死的劲儿,只要能带兵,去哪里都一样。只是,对这所谓的“太子亲军”,他心中也存着几分疑虑。
约定的交割地点,设在西苑附近一处废弃已久的校场。这里曾是前朝禁军操演之地,如今却荒草丛生,营房倾颓,只有几间勉强修补过的瓦房还能遮风挡雨,算是这支“新军”临时的驻地和训练场。
主角,正是在曹变蛟抵达后不久,亲自来到了这片荒凉的校场。他没有摆任何仪仗,只带了刘凤祥和几名便装侍卫,身着简单的青色箭袖袍,看起来更像是个出来踏青的贵公子,而非一位即将检视自己第一支武装力量的储君。
曹变蛟早已在校场入口等候,见到主角,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一丝好奇,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末将曹变蛟,参见太子殿下!”
“曹将军请起。”主角虚扶一下,目光在曹变蛟身上停留片刻。这位历史上同样以勇猛着称的将领,此刻还带着边军特有的风霜与锐气,这让他心中稍感安慰。“一路辛苦。日后这三百人的操练,还要多多倚仗将军。”
“末将定竭尽全力,不负殿下信任!”曹变蛟起身,语气铿锵。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太子,对方平静的眼神下,似乎蕴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人都到了吗?”主角问道,目光投向校场中央。
“回殿下,都已带到,正在场中列队……候命。”刘凤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主角点了点头,迈步向校场中央那片坑洼不平的沙土地走去。曹变蛟紧随其后。
然而,当他们的视线真正落在那片所谓的“队列”上时,纵然是心有准备的主角,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而曹变蛟,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种被羞辱般的愤怒!
这……就是京营拨付给太子的“兵”?
只见校场中央,歪歪扭扭、稀稀拉拉地站着一群……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集合体。人数倒是勉强凑够了三百,但那景象,足以让任何对大明军队还抱有一丝希望的人心寒彻骨。
放眼望去,一片灰败破落。站在这里的,绝大多数是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卒,他们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穿着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号衣,上面的“兵”字模糊难辨。许多人拄着削尖的木棍充当长枪,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们脸上带着麻木不仁的表情,对太子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仿佛只是被驱赶到此地的行尸走肉。
夹杂在这些老卒中间的,是一些面黄肌瘦、看起来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他们个头矮小,穿着明显过于宽大的军服,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更显羸弱。他们眼神中带着怯懦和茫然,紧紧紧靠着身边的老卒,如同受惊的雏鸟。
几乎看不到一个正值壮年、精神饱满的士卒。偶尔有几个年纪稍轻的,也是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站在那里无精打采,呵欠连天。
他们的“装备”更是惨不忍睹。所谓的刀枪,大多锈迹斑斑,刀刃上布满缺口,枪头松动,木杆开裂。弓弩?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少数人背着弓箭,但那弓身歪斜,弓弦松弛,箭壶里的箭矢也是稀疏拉拉,羽翎残破。铠甲更是奢望,绝大多数人连一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只有胸前背后缝着几块破铁片聊作安慰,更多的人只是穿着单薄的棉袄,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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