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立于悬挂的巨大《坤舆万国全图》前,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大明的疆域,从西北烽火连天的陕西,到东北虎视眈眈的辽东,再到中原动荡的河南、湖广……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了北京,这座帝国的核心,也是他权力与焦虑的焦点。
曹文诏败亡的细节,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上演。那份来自东宫的密信警示,洪承畴的轻忽,曹文诏的骄狂,流寇的狡诈,以及最终那全军覆没、血染黄土的惨烈……这一切,都印证了太子奏疏中所言非虚——大明的军事体系,确实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积重难返的危局。
然而,破而后立,谈何容易?
太子,他的长子,聪慧、敏锐,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果决。他看到了问题,并且敢于提出解决之道,这份胆识,崇祯内心深处是有一丝欣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但另一面,是帝王本能的多疑与对权力失衡的深深忌惮。太子年幼(在他看来),贸然授予兵权,编练新军,直辖于东宫,这无异于在国本之外,又立了一个潜在的、不受控的权力中心。文官们的担忧,“尾大不掉”、“权柄外移”,并非全是杞人忧天。历史上,太子与皇帝之间的权力纠葛,酿成的悲剧还少吗?
更何况,钱粮!一想到这个,崇祯就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太仓库空空如也,各地催饷的奏疏堆积如山。加征的三饷已使得民怨沸腾,若再为太子新军单独划拨巨额款项,且不论文官们会如何激烈反对,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向天下交代。
“皇爷,夜深了,该安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杯参茶轻轻放在御案上,声音里带着担忧。
崇祯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问:“大伴,今日朝堂之上,你也都看见了。你说,太子所请,朕,该当如何?”
王承恩躬着身子,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皇爷,老奴愚见。英国公等勋贵所言,亦是为了社稷安稳。太子殿下心系国事,其志可嘉。只是……这兵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确需慎重。”
“慎重……是啊,需慎重。”崇祯喃喃道,他转过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可这局面,还能容朕一直慎重下去吗?曹文诏死了,洪承畴在陕西还能支撑多久?京营……京营更是个笑话!”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无力感。他何尝不知道京营的**不堪?但那牵扯更广,勋贵、文官、宦官利益盘根错节,他几次想整顿,都阻力重重,不了了之。
太子提出的“编练新军”,像是一剂猛药,风险极大。但若继续沿用旧法,眼看着军队一步步烂下去,难道就不是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两日,崇祯没有立刻做出决断。他秘密召见了英国公张世泽,询问其对京营现状的看法以及对新军之议更具体的想法;他也单独召见了首辅温体仁,听取文官集团对此事的底线和担忧;他甚至让王承恩调来了东宫近期的起居注,想从侧面了解更多太子的真实意图。
各方信息汇集而来,崇祯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张世泽言辞恳切,直言京营已不堪用,必须另寻他法巩固京畿防务,并表示勋贵愿在“规制之内”支持太子。温体仁则老谋深算,虽不明确反对,但反复强调“祖制”、“规制”和“钱粮”之难,暗示可以给予太子一定的“历练”空间,但规模必须严格限制,且不能脱离朝廷监管。
最终,促使崇祯下定决心的,是一份来自陕西的最新密报。流寇高迎祥、张献忠等部在湫头镇大胜后,气焰更加嚣张,有合兵东进,威胁河南的迹象。而洪承畴手中,已无像曹文诏那样能主动出击的锋利尖刀。
危机迫在眉睫,不能再犹豫了。
第三日,崇祯再次于乾清宫东暖阁召见内阁辅臣及兵部尚书,就太子所请做最后定议。
“太子所奏,朕已深思熟虑。”崇祯的开场白,让底下几位重臣的心都提了起来。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国事维艰,军务糜烂,确需振作。太子有心为朕分忧,为社稷效力,其志可嘉。英国公等勋臣,心系京畿安危,其言亦有其理。”
温体仁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但是”。
果然,崇祯话锋一转:“然,祖宗法度不可轻废,国家财用亦需权衡。太子年幼,骤掌大军,亦非万全之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后的措辞,然后清晰地说道:“朕意已决。准太子于京营之中,遴选老弱不堪战者三百人,自行整训。一应粮饷、器械,由朕之内帑直接支取,不用户部、兵部之钱粮。此三百人之整训,视为试验,探究新法练兵之实效。太子可依戚继光之法,严明纪律,勤加操练。若果有成效,再议后续。若无成效,或生事端,则即刻停止,相关人员,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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