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秋意,在几场连绵的冷雨后,愈发显得深沉。位于西城绒线胡同的一处清雅别业内,却是暖意融融。书房里,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耳炉中静静燃烧,驱散了窗外的寒湿之气。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杨嗣昌,正与两位素来交好、亦是朝中清流代表的友人品茗闲谈。此处并非官署,谈话自然也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拘谨与机锋。
话题起初围绕着近来辽东的军报、陕西的剿饷等令人头疼的常事展开,气氛不免有些沉闷。几盏香茗下肚,许是暖意催人放松,其中一位在翰林院任职的友人,将话头引向了近日朝野热议的南苑皇庄与顺天府推广常平仓法之事。
“文弱兄(杨嗣昌字文弱),”那翰林放下茶盏,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近日南苑皇庄账目公布,收入竟增了三成有余,顺天府推行常平仓法亦初见成效,粮价渐稳。太子殿下年少有为,于此理财安民之道,竟有如此手段,实出意料啊。”他话语中虽含赞赏,却也不乏士大夫对“利”字本能的一丝疏离。
另一位在都察院任职的友人则微微蹙眉,带着惯有的审慎:“成效固然可喜,然殿下操切如此,先是通州,再是皇庄,如今又推及顺天官田,更兼那‘常平仓’、‘平粜’等事,无不牵动钱粮,涉足经营,长此以往,恐非圣贤垂拱而治之道。且其与勋贵往来,借重商贾之力,亦难免惹人非议。”
两人说完,皆将目光投向一直静坐倾听、未曾轻易表态的杨嗣昌。这位如今圣眷正隆、以知兵略、通实务着称的阁臣,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瓷杯,目光低垂,似在凝视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又似在斟酌词句。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杨嗣昌才缓缓抬起头,他并未直接回应友人的赞誉或担忧,而是以一种平和的、近乎剖析事实的语气开口道:
“太子殿下,天资英敏,勇于任事,确与寻常深宫长养者不同。”他先定了一个基调,承认太子的不凡,随即话锋微转,点出了朝野公认的观感,“其行事,或有年少锐进之处,不循常轨,不恤人言,此亦我等往日所虑。”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近来的种种,声音沉稳地继续道:“然,观其于通州,能以工代赈,活数万流民,固百里河防,非空谈仁义者可成;于南苑皇庄,能变通祖制,定额减赋,竟使庄户感戴,收入反增,非徒知聚敛者能为;今于顺天官田、常平仓法,亦能提纲挈领,循序推行,初现安抚地方、平抑物价之效。”
他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两位友人,总结道:“此数事,皆关乎理财安民之实政。殿下于此道上,不尚虚文,专务实际,且能收其成效……确有其实才。”
“实才”二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没有用“仁德”、“圣明”之类泛泛的褒奖,而是选择了“实才”这个评价,精准,克制,却无疑是一种极高的肯定。这等于明确承认,太子并非胡闹,而是在处理具体政务上,具备超越年龄的、务实有效的能力。
陛下如今最缺的,便是能办实事、解燃眉之急的臣子。太子能于此道展露锋芒,无论其初衷如何,手段如何,于眼下焦头烂额的国事而言,并非坏事。与其让那些只知空谈、百无一用的书生掣肘,不若让这柄虽显锋锐、却能斩断乱麻的利刃,再多打磨几分。
那两位友人闻言,皆是默然。他们品得出杨嗣昌话中的意味。这位深得帝心、且自身亦以干练着称的阁老,其态度已然出现了微妙而清晰的转变——从过去的观望、疑虑,转向了一种有限的、基于事实的认可。他不在乎太子是否“锐进”,是否“不循常轨”,他在乎的是能否解决实际问题,能否在理财安民上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而太子,用通州、南苑、顺天这一连串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具备这种“实才”。
“然则,”都察院那位友人仍有些不放心,“其与勋贵、商贾过从甚密,终非士林正道……”
杨嗣昌微微摆手,打断了他,嘴角似乎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非常之时,或需非常之法。只要其心在社稷,其行利百姓,些许权宜,又何须苛责?难道要坐视流民饿殍,粮价沸腾,方算正道么?”
他不再多言,重新端起了茶盏,送客之意已寓于行动之中。
两位友人知趣地起身告辞。
独自留在书房内的杨嗣昌,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在秋风中摇曳的枯竹,目光深邃。他对太子的“认可”,是审慎的,是建立在功利实效基础上的,甚至带有一丝利用其能力以纾国难的盘算。他并未完全认同太子的所有理念和手段,但太子的表现,已足以让他将这个年轻的储君,从一个需要警惕的“变数”,重新评估为一个可以有限度借重的“力量”。
这悄然转变的态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但其扩散的涟漪,必将逐渐影响朝中一大批观望的、务实的官员。太子的改革之路,在获得了父皇的认可之后,似乎又开始赢得一部分实力派官僚的默许与重新审视。这无声的支持,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有时比明面上的褒奖,更为珍贵,也更为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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