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僧慧觉枯槁的面容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第一次泛起剧烈的情绪波动。
不是惊恐,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压抑了十数年的、终于得见天日的悲怆与解脱。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苏晚卿,投向她身后那尊在风雪中跪得笔直的身影,最终,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用一把扫帚,在雪地上写下两个字:请随。
就在苏晚卿准备随他步入寺内深处时,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引擎轰鸣与刺耳的刹车声。
几辆黑色公务车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寺门,车上冲下十余名身着制服、神情严肃的男子。
为首的一人手持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高声喝道:“接到举报,寒山寺涉嫌非法集会,扰乱公共秩序!现在,依法查封!所有人,立刻离开!”
话音未落,他们便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动作娴熟而冷酷,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赵伯脸色大变,挡在苏晚卿身前:“小姐,是傅家的人!他们要封锁证据!”
苏晚卿的眼神却在瞬间冷冽如冰。
她不退反进,清越的声音穿透风雪,竟压过了对方的呵斥:“查封?好啊。但在查封之前,可否容我这‘非法集会’的头目,当着诸位的面,念一封亡者的遗信?”
她未等对方回答,从赵伯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那纸袋被封得严严实实,封口处是一个暗红色的指印。
她走到古寺偏殿的廊下,那里正对着山门,也正对着傅承砚跪着的方向。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当众撕开了封口,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
“此信,来自傅家旧司机,马东海先生的临终遗言。”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钟,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承砚少爷那次海外出差,沈小姐……不,是沈婉柔,她拿着老太太的令牌找到我,让我用她准备好的‘特级茶料’,换掉原来给苏家送去的那一批……我一个开车的,哪敢不从……她说,如果泄密,我在乡下的老婆孩子,全家都要被流放到海外,一辈子也回不来……”
苏晚卿念到这里,声音没有丝毫颤抖,但执着纸页的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
“……后来事发,我才知道那茶会要人命。我怕得要死,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却只是呷了口茶,淡淡地说:‘慌什么?苏家不过一介匠户,祖上就是给咱们提鞋的。这点小事都顶不住,养他们何用?为傅家顶罪,是他们的福分。’”
“福分”二字,从苏晚卿清冷的唇齿间吐出,带着彻骨的讥诮与寒意。
她握着茶则的另一只手猛然收紧,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掌心,一滴殷红的鲜血,精准地滴入她身旁石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残茶之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杯原本因氧化而变得浑浊不堪的茶汤,在血珠晕开的刹那,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所有杂质缓缓沉淀,汤色由浊转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琥珀般的澄澈。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景象震慑之时,阿墨带着一名身穿旧式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冒着大雨,从侧门疾步奔来。
“苏小姐!”阿墨将一把油纸伞撑在老者头顶,急声道:“这位是地方志的退休编辑,赵文澜老先生,他带了当年的报纸原版残页!”
赵文澜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夹,打开来,是一叠叠泛黄发脆的剪报。
他指着其中一篇,标题赫然是《名茶致人伤亡,苏姓茶师引咎辞职》。
“你看这里。”赵文澜枯瘦的手指点向报道的配图角落。
那张模糊的照片背景中,一抹阴影里,站着半张雍容华贵的侧脸——正是年轻时的傅老夫人!
她正与一名身着官员服饰的男子低声交谈,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更致命的是,在报纸原始排版的留白处,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真相压三-版,明日删-净。”
赵文澜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当年我们主编因为这事,第二天就被撤职了,全报社都知道,关于苏家的真相,一个字都不能再提。”
山脚下,风雪愈发狂暴。
傅承砚的宾利被十几辆同款的黑色轿车死死堵住,数十名傅家顶级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站成一道人墙,将他与上山的路彻底隔绝。
“先生,老宅的命令,您不能再上前一步。”赵峰浑身湿透,带回的不仅仅是这个消息,还有一张用手机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是苏晚卿掌心滴血,血入残茶的那一幕。
傅承砚死死盯着那张照片,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一柄重锤反复捶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推开车门,走入风雪。
他没有冲撞人墙,只是绕到路边一片被强拆后留下的废墟前,那里曾是苏家的祖坟。
他在雪地中伫立良久,最终,弯腰拾起一块碎裂的墓碑残石。
石上,一个残缺的“苏”字,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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