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镌刻在崭新的工地上,无声,却已是春天最确凿的宣言。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苏晚卿已独自一人巡视着奠基区。
她步履轻缓,最终停在了那株被临时圈护起来的银紫色茶树前。
雨后初霁,山间空气清冽,带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芬芳。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娇嫩的叶片上,而是径直垂向树根所在的土壤。
她缓缓蹲下身,如玉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撮泥土。
微湿、松软,带着一股极淡的、被炭火烘焙过的草木灰烬气息。
更重要的是,指腹感受到的酸碱度,被精准地控制在了一个最适宜濒危古茶树生根的苛刻区间。
是“养脉土”。
苏晚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这是她早年为抢救一株濒死的宋代茶王,翻阅无数孤本残卷,结合现代土壤学,独创的根系再生配方。
此方从未外传,只有寥寥数位家族核心成员知晓其一二,却绝不知晓完整的配比与制作手法。
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心头那口古井,再度被投下了一颗滚死烫的石子,涟漪无声却剧烈地扩散。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在树干朝东一侧,发现了一片用软麻绳系着的、薄如蝉翼的竹笺。
竹笺上没有字。
在清晨的微光下,只有几道深浅不一、看似随意的茶汁浸染痕迹,如水波般荡漾。
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片无意义的废弃竹片。
然而苏晚卿在看到它的瞬间,呼吸却猛地一窒。
这是她幼时与祖父通信的暗语。
当她在外学艺,遇到无法用言语向祖父描述的茶道感悟时,便会将当下的心境与体悟,用不同浓度的茶汤浸染于竹笺之上,寄回家中。
祖父总能从那看似杂乱的波纹里,读懂她的一切。
而这片竹笺上的波纹,翻译过来只有一句话——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照你说的做了。”
苏晚卿静静地站了许久,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没有去问是谁所为,只是默默地将那片竹笺解下,小心收入袖中。
当日的茶研院筹备晨会上,气氛严肃而高效。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苏晚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关于北麓发现的新茶种,暂定名‘无问’。”
众人精神一振,以为宗师即将为新茶赐下正式名号。
然而她下一句话,却让全场陷入了死寂。
“其最终命名权,交由首位发现者保留。”
满座哗然!
百年茶门,规矩森严。
新种定名,是宗师权柄的象征,更是为茶树注入“道蕴”的神圣仪式,岂能交予一个外人?
还是一个连正式身份都没有的“顾问”?
基建负责人林工离她最近,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地提醒:“苏老师,这不合规矩!万一……万一他始终不提,这茶的名字,岂不是要永远悬着?”
苏晚卿的目光,穿透玻璃幕墙,望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淡然如水:“那就让它悬着。有些答案,本就不该急于落地。”
一语既出,再无人敢置喙。
会议室的角落里,傅承砚垂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握笔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风波未平,天公又来考验。
当晚,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气象预警系统发出了红色警报:强对流天气引发的瞬时阵风,足以将山间一切脆弱的幼苗连根拔起!
刚结束一台高难度小儿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沈知节,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临时医疗点返回营地。
路过奠基区时,一道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孤单身影,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是傅承砚。
他正独自一人,在“无问”茶树四周搭建一个微型的防风障。
没有动用任何电动工具,只是用一些废弃的传感器支架和厚实的防水布,徒手拼接成一个坚固的弧形结构,甚至还在顶部细心地预留了通风口。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他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雨水顺着他俊削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额前黑发紧贴着苍白的皮肤,一双深邃的眼眸却死死盯着手中的扎带。
他的手指早已被冻得发紫,动作却依旧精准而执着。
“怕惊扰它的生长节奏。”
当沈知节走近时,傅承砚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冲刷得有些嘶哑。
沈知节点亮了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上前,拉住了防水布的另一角,与他一同对抗着肆虐的狂风。
没有一句交谈,只有雨声、风声,以及防水布被拉紧时发出的沉闷绷响。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在此刻,为了守护同一个目标,达成了无声的共盟。
直至黎明前,风雨渐歇,一座虽简陋却无比坚固的庇护所,终于矗立在泥泞之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