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壶腹中的,仿佛不是焙干的茶灰,而是他那颗死去已久的心,在她的注视下,被赋予了第二次苏醒的可能。
从那一夜起,傅承砚的世界被压缩到了一方紫砂的天地里。
他成了这把壶最忠诚的守卫。
三日,七十二小时,他寸步未离。
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林间薄雾,他会取来昨夜承接的最纯净的雪山融水,小心翼翼地注入壶中,只没过底部薄薄一层,谓之“醒壶”。
这是他从苏晚卿一本早已绝版的茶道笔记中窥见的手法,用以唤醒老壶沉睡的“壶性”。
黄昏,他用最柔软的鹿皮细细擦拭壶身。
那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曾执掌千亿帝国的男人,倒像是在擦拭一件绝世的珍宝,又或是在抚摸初生婴儿的肌肤。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壶身的光泽在自己掌心的温度下,一天比一天温润,仿佛活了过来。
深夜,万籁俱寂,他则将壶置于枕畔,侧耳倾听。
他听见的,是顶级老壶在干湿交替间,壶壁微孔吸收与释放空气中水分时,发出的那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呼吸般的细微共鸣。
他称之为,壶的吐纳。
这三天,他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屏蔽了所有商业帝国发来的紧急密报。
对他而言,全世界的股市崩盘,也不及这壶中一声细微的呼吸。
第四日清晨,当他如常准备为壶换水时,一个惊人的发现让他浑身剧震。
他揭开壶盖,只见光洁的壶盖内壁上,竟凝结了一圈奇异的水纹!
那水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极有规律的形态,细看之下,宛如数片“雪魄”山茶的花瓣,错落有致地印刻其上。
傅承砚的呼吸猛然一滞!
他清晰地记得,三年前一个雪夜,苏晚卿蜷缩在他怀里,一边呵着气暖手,一边用梦呓般的声音对他说:“承砚,你知道吗?真正养透了的壶,是会记住主人的。它会记住你泡茶的习惯,记住你喜欢的温度,甚至……连你呼吸的节奏,都能悄悄复刻下来。”
当时的他,只当是小女人的痴语,不屑一顾。
此刻,这圈花瓣水纹,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记忆的脸上。
这把壶,它记住了她最爱的茶,记住了她泡茶时那份独有的、如花瓣绽放般的灵韵。
而他,傅承砚,在守着它的这三天里,竟无意间用自己的体温与呼吸,催生出了她留下的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壶,走向苏晚卿的营帐。
这一次,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将壶递还给她,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苏晚卿伸出素白的手指,接过那把壶。
指尖与壶身相触的一刹那,她清冷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温润,无比的温润。
这触感,这温度,竟与她过去三年每日贴身养护的状态,毫无二致!
一个从未亲自养过壶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三日之内,做到这种程度?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漠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交接。
然而当晚,营地众人都已歇下,苏晚卿的帐内却依然亮着灯。
她取出自己珍藏的“月下美人”茶,却一反常态,故意改变了投茶的克重,甚至在出汤时,有意打乱了自己惯有的“三停两转”的节奏。
她想看看,这把似乎“活”了过来的壶,会有何反应。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苏晚卿便起身,第一时间检查壶内的茶垢。
当她借着头灯的光看清壶内壁的景象时,饶是她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也不由得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见壶内壁的茶垢沉积模式,哪里有半分昨夜她刻意留下的紊乱痕迹?
那些茶渍的分布、厚薄、走向,竟被精准地修正了回来,完完全全恢复成了她过去三年养成的、最熟悉、最完美的形态!
答案只有一个。
有人在她睡下之后,用她珍藏的同一种茶,将她昨夜的冲泡流程,原封不动、却又以她本人的风格,重新冲泡了一遍!
那个人,不仅要精准地知道她对“月下美人”的独门冲泡手法,甚至要能模仿出她指腕间那零点几秒的出汤差异,才能将茶垢的痕迹修正得如此天衣无缝!
苏晚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不仅懂茶,他不仅读懂了她的灵魂废墟,他……他竟然已经学会了,如何成为她的“镜像”。
这个认知,比之前三道问题的答案加在一起,更让她感到震撼与……恐惧。
两天后,队伍在山中休整。
沈知节偶然行至溪边,看到了令他错愕的一幕。
傅承砚,那个传闻中杀伐果决、高不可攀的男人,正蹲在清澈的溪水旁,清洗一块茶巾。
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在对待一件初生婴儿的贴身衣物,每一个揉搓、每一次漂洗,都充满了近乎虔诚的专注。
沈知节沉默地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傅先生,你真的甘心,就这样一直跟在后面,做一个没有名分的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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