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锄头,仿佛成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傅承砚便依言出现在了茶山南坡。
他身上依旧是那套熨帖的深色西装,与周围氤氲的晨雾、湿润的泥土气息格格不入。
他以为会看到一片待垦的荒地,却不想,眼前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数十名工人正在忙碌,巨大的工程图纸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图纸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在目——“归藏堰”。
林工满身泥点地走过来,看也没看傅承砚那张憔悴却依旧俊美得过分的脸,直接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工装扔到他怀里,语气硬邦邦的,像工地上的石头:“想赎罪?先从学会挖一条合格的引水渠开始。”
傅承砚抱着那身粗糙的衣物,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的磨砺感。
他沉默地走到一旁,笨拙地开始脱下那身价值连城的手工西装。
衣物被他小心地挂在一根打入土里的木桩上,清晨的风吹过,那件曾象征着他无上权力和身份的西装,此刻像一面为他昨日帝国降下的半旗,在荒野中无声飘荡。
换上工装的傅承砚,像是被剥去了一层坚硬的外壳,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终于沾染上了人间烟火的尘埃。
他拿起锄头,学着旁边工人的样子,开始挖掘。
然而,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的手,哪里懂得与土地角力的技巧。
不过半日,他便因姿势错误,腰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可他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短暂的直身后,又重新弯下腰去。
他不能停。苏晚卿让他来,他就必须做。
夜幕降临,工人们陆续收工,唯有他固执的身影还在月色下机械地重复着挑土的动作,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耗尽在这片土地里。
沈知节是来给一个被碎石划伤的工人处理伤口时,发现傅承砚的。
他走近时,傅承砚正试图搬起一块过重的基石,身体因脱力而剧烈颤抖,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
“疯了?你不要命了!”沈知节一个箭步上前,强行按住他的肩膀。
指尖触及他后腰的瞬间,沈知节的脸色骤然一变。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他立刻判断出那衣物下的情况不妙。
他不由分说,强行撩开傅承砚的工装下摆,只见他整个肾区都浮现出一片骇人的青紫色淤血。
“你必须马上停下,卧床休息!”沈知节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不容置喙。
傅承砚却像是没听见,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不行。她说要我来修地,我没有资格……先修自己。”
“修自己?”沈知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拽住傅承砚的衣领,眼底燃起一簇压抑已久的怒火,声音淬了冰,“傅承砚,你当年亲手下令,删除她所有产检记录,伪造她身体健康的假象时,可曾想过,她的腰,也快要撑不住那三个月大的孩子了?”
一句话,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精准无误地捅进了傅承砚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伤口。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沿着湿冷的土坡缓缓滑坐下去。
他蜷缩成一团,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哽咽。
最终,那哽咽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为失声的痛哭。
这是他第一次,在苏晚卿之外的人面前,哭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
苏晚卿很快就从林工那里得知了傅承砚的情况,但她并未去探视。
她的清冷,一如既往。
只是第二天一早,一个茶山的年轻学徒,将一只古朴的陶罐送到了傅承砚临时居住的简陋工棚。
陶罐里,是温热粘稠的陈年普洱膏,茶香醇厚,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
罐子旁,压着一张素净的纸条,上面是她清隽的字迹:
“伤筋动骨需温补,莫让身子先塌了,债还没还完。”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冷冰冰的陈述,像是在提醒一个即将报废的工具,要好好保养,以便继续使用。
傅承砚捧着那只尚有余温的陶罐,良久,良久。
他将那浓稠的普洱膏一勺一勺,和着眼泪咽下。
那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的味道,仿佛是她对他此刻处境的无声批注。
次日,天还未亮,工地上便多了一个默默清理堰基碎石的身影。
傅承砚每天比所有人都早到两个小时,在清晨的薄雾中,用他那双早已不属于商界帝王的手,一点点捡拾、搬运。
他的指甲在与石头的对抗中断裂,渗出鲜血,掌心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磨出厚厚的茧。
但他再没有喊过一次停,也再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半月后的一天深夜,暴雨突袭。
新建的预警系统尚未完成最后的调试,山洪裹挟着泥沙,猛烈地冲击着初具雏形的归藏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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