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脸,说变就变。
不过半小时,天际线那抹沉重的铅云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了整片天空。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不,那已不是雨,而是夹杂着碎冰的冻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车队被迫在山腰一处废弃的驿站停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地图上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气温以惊人的速度骤降,很快便跌破冰点。
车内的暖气系统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显得杯水车薪,寒意如无形的毒蛇,从门窗的每一丝缝隙钻入,缠绕上每个人的骨骼。
随行的孩子们开始因为寒冷而哭闹,大人们的脸上也浮现出不安与焦虑。
穿着冲锋衣的林工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对帐篷内的众人宣布了坏消息:“发电机负荷过大,取暖设备只能优先供应老人和孩子的帐篷,其他人……只能多盖点东西扛一扛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温嫕作为临床心理学博士,敏锐地察觉到团队中蔓延的负面情绪。
她找到正在清点物资的苏晚卿,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晚卿,这种环境下,人的心理防线很脆弱。我建议取消明早的户外茶会,集中精力做好保暖和安抚工作,避免出现群体性情绪波动。”
苏晚卿正在用一块干燥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古朴的陶罐。
听到温嫕的话,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清冷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异常镇定:“阿墨。”
一直沉默守在一旁的阿墨立刻上前一步:“苏老师。”
“去把车里那饼八零年的熟普取出来。”苏晚卿抬起眼,眸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清亮如寒星,“再通知下去,半小时后,所有还能动的人,都来中央营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外呼啸的风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越是冷的时候,越要让人记得什么是暖。”
温嫕愣住了,她看着苏晚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要做的,不是取消茶会,而是要用一场最滚烫的茶事,来对抗这来自天地的酷寒与人心的冰冷。
驿站外,一道颀长的身影如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正迎着风雪,加固每一个帐篷的防风绳。
傅承砚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他每走一步,都会用脚踩实地面的积雪,防止有人滑倒。
他没有靠近中央营地那片温暖的灯火,而是固执地守在外围,成了抵御风雪的第一道,也是最沉默的一道人墙。
每隔一个小时,他都会走到临时搭建的几个火塘边,徒手添上新的木柴,仔细检查火势。
飞溅的火星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那双曾执掌千亿帝国、签署无数决定别人生死的文件的大手,此刻被冻得青紫,指节僵硬,却依旧固执地做着最原始、最粗重的活计。
他不肯进任何一间帐篷,仿佛只有这刺骨的严寒,才能让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才能稍稍抵消心中那噬骨的悔恨。
中央营地里,巨大的铁锅架在最旺的火塘上,苏晚卿亲自守在灶边。
那饼珍藏了数十年的陈年熟普,在沸水中翻滚,散发出醇厚而温暖的枣香与木香,奇迹般地压过了风雪的呼号,化作一缕缕暖流,钻入每个人的鼻息。
她亲自掌勺,将一碗碗滚烫的红褐色茶汤,分发到每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手中。
那温热的陶碗传递到掌心,仿佛一股生命的热流瞬间注入四肢百骸。
人们捧着茶碗,小口啜饮,原本写满焦虑的脸庞,在蒸腾的热气中,渐渐舒展开来。
凌晨三点,风雪渐小,但气温也降到了最低。
苏晚卿将最后一批熬好的茶汤分派完毕,自己却一口未喝。
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习惯性地巡视营地。
当她走到堆放备用柴火的后勤区时,脚步蓦然一顿。
昏暗的火光下,傅承砚蜷缩在一堆干硬的柴火旁,似乎是累极了,竟靠着柴堆睡着了。
他高大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浓密的睫毛和宽厚的肩膀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霜雪,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即将被冰封的石像。
苏晚卿静静地站了片刻。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她因胃痛蜷在沙发上,他从书房出来,面无表情地丢给她一个热水袋,转身就走,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那时的他,和眼前的他,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缓缓走上前,无声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羊绒披风,动作极轻地,覆盖在他冰冷的肩头。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停留,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傅承砚猛然惊醒!
长久以来的警惕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丝戒备。
他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那片温暖的来源,沙哑的嗓音带着梦中的惊惧与恐慌,脱口而出:“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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