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随着上游水库的建成蓄水,它将和它所有的历史一起,永沉江底。”
阿墨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沉重的回响。
望川。
凝望江川,而后被江川吞没。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跨越千年的谶语,带着宿命般的悲凉。
当车队缓缓驶入这座依山傍水、吊脚楼层叠的古镇时,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了所有人。
这里没有即将被淹没的恐慌与混乱,沿街的店铺依旧开着,老人们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孩子们在青石板路上追逐嬉戏,仿佛那倒计时的命运,与他们无关。
然而,那一道道早已搬空的房屋门窗上贴着的封条,和远处山体上巨大的“水位线”红色标识,又在无声地诉说着诀别的真相。
苏晚卿站在镇口的老榕树下,目光扫过那些雕刻着岁月痕迹的飞檐翘角,最终落在了远处那座正在加紧施工的宏伟水坝上。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越,穿透了所有人的沉默:“在这里,举办最后一场茶宴。”
众人皆是一怔。
“主题,”她顿了顿,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滑过,“就叫‘记得’。”
消息传开,整个望川镇都动了起来。
本已准备搬离的居民自发地留了下来,他们搬出自家最好的桌椅,拿出珍藏的腊肉和米酒。
连负责爆破和清场的施工队,在接到林工忐忑的沟通请求后,竟也破天荒地同意暂缓作业。
林工拿着批复回执,眉头依然紧锁,他对苏晚卿抱怨:“上面催得紧,水电供应也只能再维持四十八小时。时间太紧了。”
苏晚卿正在擦拭一套刚刚从一位老婆婆家中借来的锡制茶具,头也不抬:“够了。”
她将擦得锃亮的茶杯在阳光下转了转,光影流转,映出她淡漠的侧脸。
“人心记得的时间,从来不靠钟表计量。”
茶宴前夜,月上中天。
临江的开阔地上,一座由竹木搭建的巨大茶台拔地而起,宛如一艘即将驶入星河的巨船。
傅承砚赤着上身,汗水混着尘土,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
他正带领着一群年轻志愿者,进行最后的加固工作。
他拒绝了所有机械的辅助,坚持用最原始的方式榫卯拼接。
每一个结构都经过他反复计算,可以被轻易拆解,所有材料都能回收,不给这片即将沉睡的土地留下一丝一毫的现代垃圾。
沈知节提着一桶桐油走过来,帮他固定最后一根桩基。
看着傅承砚专注而近乎虔诚的侧脸,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现在做事,都带着她的哲学了——来时不惊扰,去时不留痕。”
傅承砚的动作没有停顿,他用水平仪仔细校准着最后一根横木,直到那颗小小的水珠完美地居于正中,才用低沉的嗓音回应,像是在回答沈知节,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学会了,先问‘要不要’,而不是‘给我’。”
茶宴当日,天光大好。
百张长桌沿着蜿蜒的河岸铺开,延绵数里,蔚为壮观。
全镇老少,连同施工队的工人们,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安静地落座。
苏晚卿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茶礼服,缓缓行至主台中央。
她清冷的身影在喧嚣的人声和壮阔的山河背景下,宛如一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她没有立即开席,而是让阿墨捧上一个古朴的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七枚用锦布包裹的普洱茶饼。
“这七枚茶饼,记录了烬归堂从诞生到今天,最重要的七个时刻。”
她的声音通过简易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河岸。
她逐一介绍,从第一批学员亲手压制的新茶,到公益拍卖会上筹得善款的纪念茶,每一个故事都牵动着人心。
当她拿起第六枚时,全场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一枚包装极为精美的茶饼,上面烫金的“傅苏联姻,佳偶天成”八个字,在阳光下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傅承砚站在人群的最后排,只觉得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强迫自己将已经弯下的脊背,一寸寸挺得笔直。
苏晚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八个字,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将那枚茶饼从锦布中取出,推至茶台边缘,正对着傅承砚的方向。
“这一杯,敬过去。”
她的声音冰冷如雪,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我不喝。”
话音落,傅承砚高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眼中的光,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开席后,苏晚-卿亲自掌壶,行“巡城”之礼,依序为每一桌的客人奉茶。
茶香醇厚,抚慰着离别在即的伤感。
当她走到人群的末尾,在傅承砚面前停下脚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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