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尘土,卷起西南特有的、混杂着草木与湿气的薄雾。
车队如一条沉默的长龙,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驶向未知的深处。
车厢内,苏晚卿在一张摊开的西南全域地图上,用指尖缓缓划过一道崎岖的红线。
那条线,最终停在了一个被圈出的、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上——云坪村。
她从随身的茶具盒中,取出一枚正面刻着“烬→生”箭头的紫砂茶牌,轻轻放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云坪村的圆点。
茶牌的重量,仿佛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压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下一站,云坪村。”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车厢内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感,“那里曾是十年前那场大地震的重灾区,如今还有三十七户不愿迁走的老人和留守儿童。”
坐在对面的阿墨正低头整理着学员的资料,闻言抬起头,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地名。
他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透过车窗,望向后方那早已消失在层层叠叠山峦中的古庙轮廓。
那里,风铃的声音早已听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已被晨雾彻底吞没。
他低声呢喃,与其说是对苏晚卿说,不如说是自语:“这次,没人等你回头了。”
苏晚卿的指尖在冰凉的地图上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声音依旧平稳:“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重建废墟,是唤醒记忆。”
她的话语里,藏着一种阿墨从未听过的、近乎悲悯的坚定。
仿佛她此行的目的,早已超越了个人的情爱纠葛,而是要用她手中的这盏茶,去慰藉更广阔天地间那些被遗忘的创伤。
车行半日,前方的道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截断。
巨大的岩石和泥土封锁了去路,车队被迫停下。
身为专业工程师的林工立刻带人下车勘测,试图寻找绕行的可能。
就在塌方区域的边缘,他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一片被泥石流半掩埋的村庄小学校舍旧址。
断裂的围墙,塌陷的屋顶,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旗杆,在山风中发出呜呜的哀鸣。
随行的孩子们被这荒凉的景象所吸引,好奇地跑下车。
沈知节担心他们的安全,索性提议组织一场特殊的“户外课”,让孩子们用捡来的残砖断木,在空地上尝试复原教室的轮廓。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男孩,在墙角一处裂缝里发现了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花。
他兴奋地指着那朵小花,对走过来的苏晚卿大声说:“苏老师,你看!我妈妈说过,这里以前不是长野花的,种的全是茶苗苗!她说等茶苗长大了,就能泡茶给在外面打工的爸爸喝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苏晚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未能生长的等待。
她缓缓蹲下身,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片混杂着碎石的贫瘠泥土。
她闭上双眼,山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十年前这片土地无声的哭泣,感受到了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还未来得及发芽的期盼。
片刻后,她缓缓起身,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通知所有人,明日晨课,就在这里开坛。”她转向阿墨,声音里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用我们随车携带的、年份最好的那饼老枞水仙,祭一段未能生长的等待。”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一片狼藉的废墟之间,一张简易的茶席被不可思议地搭建起来。
苏晚卿换上了一身素麻长袍,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她在断墙前盘膝而坐,焚香,净手,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她面对的不是残垣断壁,而是最庄严的庙堂。
学员和孩子们围坐在四周,神情肃穆。
不远处,十步之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默默伫立。
傅承砚没有靠近,他手中提着一个竹篓,像一个最沉默的清道夫,弯腰将散落在茶席周围的锋利瓦砾一一捡起,为众人清理出一片更安全的区域。
他的存在,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却又无处不在。
苏晚卿点燃了泥炉,沸水注入紫砂壶中,空气里瞬间弥漫开老枞水仙特有的、带着岩韵和木质香气的醇厚茶香。
她举起茶壶,准备倾倒第一道洗茶汤。
就在此时,山间忽然卷起一阵毫无预兆的烈风!
风势极大,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苏晚卿肩上那条轻薄的真丝披帛,竟被狂风整个卷起,如同一只脱线的风筝,直直地、不偏不倚地向着傅承砚的方向飞去!
傅承砚几乎是出于本能,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披帛落地前,稳稳地将其接在了掌心。
那柔软的丝绸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茶香和淡淡的体温,触手的一瞬间,仿佛一道电流击穿了他的心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按照常理,他应该立刻上前归还。
然而,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披帛,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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