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翌日,寂静空山,晨雾如纱。
苏晚卿照例在后山那块无名碑前煮茶。
石碑依旧无字,却仿佛已是她生命中最沉静的知己。
她从竹篮中取出全套茶具,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步都带着近乎禅意的安然。
她备具时,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多摆了一只天青色的汝窑杯,与自己那只并排放在碑前。
杯中空空,静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人。
山泉在炭火上发出细碎的“嘶嘶”声,茶香袅袅升腾,与清晨的薄雾融为一体。
苏晚卿垂眸,专注地冲泡、出汤,将第一道茶汤注入自己杯中,又将第二道,注入那只空杯。
她没有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凭时光流淌。
从日出到雾散,那只杯子的主人,始终没有出现。
远处,阿墨站在烬归堂的回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沉默地注视了许久,转身取来一架木梯,将前院那块新挂不久的“见春居”匾额,小心翼翼地摘下,换回了那块古朴厚重的“烬归堂”。
尘归尘,土归土,烬火之后,方得归堂。
做完这一切,阿墨从库房取出一小袋种子,走到门前那段青石台阶旁。
他蹲下身,将那些洁白的、如同珍珠般的种子,一颗颗仔细地撒入石阶缝隙的泥土中。
那是傅家祖宅特有的白山茶,也是苏晚卿幼时在书上读到,曾随口提过一句喜欢的品种。
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其实从未离开。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扎根在这片土地里,等待下一个春天。
与此同时,山腰处,因前几日暴雨导致部分山体滑坡的路段,正在进行紧急修复。
林工带着他的工程队,挥汗如雨。
在清理一处被厚厚泥土掩埋的塌方时,他手下的铁锹“铛”的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小心点!”林工喊了一声,亲自上前,用手拨开湿泥。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段被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道。
青石板上布满苔痕,石缝中,竟长出了一片片郁郁葱葱、叶片成双的奇特植物。
“这是……承卿草?”一个年轻的工人惊讶地喊出声。
这种只在烬归堂附近生长的双生兰,早已成了这山中一景。
可谁也想不到,在这被遗忘了的古道上,它们竟生长得如此繁茂。
林工的心猛地一跳。
他顺着古道往下清理,很快,又掘出了一块断裂的残碑。
他拂去碑上的泥土,两个古朴的篆字,带着岁月的风霜,赫然映入眼帘——“见春”。
而在碑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模糊的落款。
林工凑近了,辨认许久,才读出那两个字:苏珩。
苏晚卿的父亲!
林工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原来,三十年前,苏晚卿的父亲也曾想在这片山谷中,建造一座名为“见春”的茶园。
只是不知为何,最终却毁于一旦,连同这条路,都被尘封于山体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默默地将那块残碑搬运起来,立在了茶寮不远处那条通往后山的小径入口。
他没有声张,只是在当晚的工程日志上,用粗砺的笔迹写下了一句:“有些路,注定要两代人走完。”
山下的诊所里,沈知节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挂号信。
他拆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支小巧的黑色录音笔。
他按下播放键,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却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的男声,缓缓流出。
是傅承砚。
“沈医生,如果……如果有一天,她问起那个孩子……”
录音里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被极致压抑的哽咽。
“请你告诉她,我把他……带回来了。我每天都在地下,用他的骨灰,种一棵新的茶树。我想让那些根须,像当初我没敢牵住她的手那样,紧紧地……缠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我不敢求她原谅,我只希望,她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陪着,替我……守着她。”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沈知节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最终,他起身,走到诊所最深处的档案室,打开一个贴着“静夜舱”标签的保险柜。
他将那支录音笔小心地放了进去,在上面贴了一张新的标签,写着:
“未来某天,由她决定是否听见。”
文明观察站的最后一天,温嫕特意换上了苏晚卿亲手为她染制的那件茶染布衣。
她没有去告别,只是独自站在山腰,远远地回望着那座隐于山林间的茶寮。
视线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院中清扫着落叶。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一丝不苟地将落叶扫成一堆。
然而,当他将扫帚靠在墙角时,温嫕忽然笑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