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暗红色的泥土,如同一个来自过去的无声信使,在阿墨的指尖化为齑粉,却将一缕沉重的讯息烙印在他心头。
城郊,傅家老宅。
这里早已是一片断壁残垣,被疯长的藤蔓与野草吞噬,只剩下残破的骨架在风中呜咽,诉说着一个顶级豪门最后的倾颓。
傅承砚就站在这片废墟中央。
他没有撑伞,任由清晨的寒露浸湿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发梢滴着水,狼狈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狼。
他绕过倒塌的主楼,走到后院那棵枯死的百年香樟树下。
三年前,苏晚卿曾指着这里,笑着对他说,等春天来了,我们在这里扎一个秋千吧。
他没有回答。那时的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处心积虑的表演。
如今,树已死,秋千成了妄念。
傅承砚蹲下身,徒手拨开厚厚的腐叶和湿泥,冰冷的泥土瞬间嵌满他的指甲缝,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困兽,疯狂地挖掘着,直到指尖触及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边角。
那是一只漆黑的铁箱,被深埋在树根之下,箱体上着三道沉重的密码锁。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早已生锈的钥匙,打开了第一道锁。
而后,他输入两串数字——苏晚卿的生日,和他们那个未出世孩子的预产期。
“咔哒”两声轻响,锁开了。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纸张霉变与干燥剂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商业机密,只有一本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牛皮封面日记本,垒成了沉默的山。
三百六十八册。
从他们结婚的第一天,到她递上离婚协议的前一夜,一天不落。
每一本的扉页,都用他那笔力遒劲的字迹写着同一行字:致晚卿,虽不敢寄。
他将沉重的铁箱搬上那辆停在废墟外的宾利,引擎发动的瞬间,天空骤然阴沉,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汇成雨幕,将整个世界冲刷得一片模糊。
他握紧方向盘,骨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指尖的伤口被雨水浸得发疼。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雨幕,他没有去公司,没有回别墅,只有一个目的地。
他像一个终于鼓起勇气,捧着自己被凌迟三百六十八次的心脏,奔赴刑场的死囚。
烬归堂茶寮内,苏晚卿正在为新一批学员讲解辨水之法。
她的声音清冷如旧,仿佛山涧清泉,能涤荡一切尘嚣。
“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善烹茶者,当先识水。山泉为上,江水次之……”
话音未落,一道沉稳而压抑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茶寮之外。
学员们好奇地探头望去,唯有苏晚卿,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早已料到。
寮门被推开,裹挟着一身风雨寒气的傅承砚,提着那只还在滴水的黑色铁箱,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早已被泥泞包裹,在干净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狼狈的脚印,像一种不容拒绝的入侵。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那面嵌着陶片的东墙下,将铁箱重重地放在地上。
那一声闷响,仿佛是他迟到三年的决心。
他单膝跪地,打开箱子,取出最上面的一本。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迹。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磨过,像在自语,又像在对那块破碎的陶片忏悔:
“第一篇,是你嫁给我那天。我写道:‘这不过是一场为期三年的交易,我不信你会真心待我,苏晚卿,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满座哗然。
他却恍若未闻,翻开下一页。
“第二百天。你在厨房煮茶时哼了一支不成调的歌,我让周助查了三个小时,才知道那首歌叫《小幸运》。”
一张被压平的、早已干枯的四叶草从日记中滑落,那是她那天别在衣襟上的。
“第五百个夜晚,我做噩梦,梦见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半夜惊醒,冒着大雨开车去你的茶室,在门口守了一整夜。”
日记里夹着一张被雨水浸泡过、又被小心抚平的照片。
照片上,是茶室紧闭的门。
“第七百三十六天,你又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回来时裙角蹭到了一片枫叶。我……我把它捡了回来。”
他从书页间,捻起那片早已失去了所有颜色的枯叶,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一张他偷拍的、她温柔微笑的侧脸照,一片她睡梦中掉落的长发,甚至是一张她随手丢弃的电影票根……
一页页翻开,一句句念出。
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用冷漠与猜忌层层包裹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爱意,就这样**裸地、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将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灵魂,一刀刀剖开,只为让她看见,那颗被他亲手摧毁的心,究竟是何种模样。
茶寮外,林工正在检修前几日暴雨后有些堵塞的排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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