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风,烈日如火。
苏晚卿的身影立于那座由县医院旧址改建而成的“移动茶舱”总部大楼前,仿佛一尊浸透了时光的白玉雕像。
她没有踏入那光洁如新的厅堂,目光只牢牢锁死在主入口那扇自动感应门上。
就是这扇门。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里,被一张冰冷的移动病床,像一件失去价值的废品般推了出来。
那天的天光,和今日一样刺眼,刺得她流不出眼泪,只剩下腹中空洞的绞痛和一颗被碾碎成齑粉的心。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前来参观或工作的年轻面孔,他们朝气蓬勃,谈论着兰根净化系统最新的数据模型,无人注意到这个在石阶下伫立了许久的清冷女人。
良久,苏晚卿缓缓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只素雅的陶罐。
她没有用杯,只拧开盖子,倾斜罐口,任由一道琥珀色的清亮茶汤,缓缓淌落在她脚下的石砖之上。
那茶,是她来时路上,用山泉新泡的。
“我恨过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得像刻在空气里,“也谢过你。”
茶汤在滚烫的地面上蔓延,勾勒出一片不规则的湿痕。
她顿了顿,眼睫微颤,最终却化为一抹释然的浅笑:“但现在,我不想说了。”
她抬起眼,望向那扇不断开合的门,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站在彼岸的灵魂。
“你说过的那些没出口的话,我都懂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片本该迅速蒸发的茶渍,竟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凝而不渗,反在炽热的日光下结出一层诡谲的薄霜!
那霜气森白,带着凛冽的寒意,在周围超过四十度的高温中,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形态。
三分钟。整整三分钟。
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中,那片白霜没有融化,反而缓缓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那是一朵半开的兰花,花瓣的弧度优雅而执拗,仿佛一个未能完成的拥抱,一个无声的回答。
而后,霜华才在一秒内尽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片湿润的地面,比周围的石砖,颜色更深,如同一个永久的烙印。
苏晚卿收回陶罐,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她的恨与爱,怨与念,都在这一杯倾倒于地的茶里,与他和解,与自己和解。
从此,天人两隔,却又万物互联。
同一时刻,数百公里外的“根系计划”北疆医疗救助站。
“不行!还是不行!”儿科主任沈知节一拳砸在桌上,满眼血丝。
保温箱里,一个出生仅十二小时的新生儿呼吸微弱,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缺氧的青紫色。
先天性神经抑制症,一种极其罕见的顽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与这个世界所有感官的连接。
任何常规治疗,都如泥牛入海。
家属已经哭晕过去几次,那绝望的眼神,像一把刀子,剜着在场所有医护人员的心。
沈知节盯着婴儿纹丝不动的小手,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他想起傅承砚留下的那些手札里,曾有过一个疯狂的猜想:生命的初啼,或许并非呼唤母体,而是在回应孕育它的大地之声。
“把他,抱到‘移动茶舱’中央去!”沈知节的声音沙哑而决绝。
众人哗然。那可是危重患儿,怎么能离开无菌环境!
“我负责!”沈知节不容置喙,亲自抱起那小小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大步走向与病房相连的茶舱核心区。
他将婴儿稳稳放入净化系统的中央阵列,那里是无数兰根能量汇聚的节点。
然后,他打开了总控台上的一个特殊音频文件。
那里面没有任何音乐,也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段未经任何处理的,粗粝而真实的环境录音——那是三年来,“根系计划”所有试点区采集到的,风吹过兰田的声音。
呼——是天山南麓,兰草顶着风雪的坚韧呼吸。
沙沙——是西北戈壁,兰叶拂过沙砾的温柔低语。
淅沥——是西南雨林,雨水滴落兰心的清脆回响。
十二个小时。
那驳杂而又和谐的“风语”,像一首来自大地深处的摇篮曲,在整个茶舱内循环播放。
十二小时后,奇迹发生了。
监护仪上,代表婴儿生命体征的曲线,第一次出现了平稳的波动。
紧接着,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半天的眼睛,缓缓睁开。
一双清澈如初生琉璃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的小手,微微蜷缩,然后,用一种连仪器都几乎检测不到的力道,抓住了沈知节伸过去的手指。
那一刻,整个救助站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沈知节的眼眶湿润了,他在那份创造了医学奇迹的病历末尾,郑重写下:
“听不见的语言,才是最深的母语。”
清明,风雨如晦。
烬归堂的祠堂阁楼,常年无人踏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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