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西北的风不再是记忆里那般割人筋骨的凛冽,而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温润。
苏晚卿抵达试点站时,正值清晨。
这里没有高耸的科研大楼,只有一排排与戈壁底色融为一体的低矮平房,以及环绕四周、已然郁郁葱葱的万亩兰田。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向不远处传来琅琅童声的乡村小学。
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了让她心头一震的景象。
没有课桌,孩子们围坐在一圈色彩斑斓的毡垫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粗陶小碗,碗里是袅袅升起热气的浅褐色茶汤——正是研究院为改善深度睡眠障碍而研发的“安夜引”。
一位皮肤黝黑、笑容质朴的女教师正轻声引导着:“好,现在谁想分享一下,昨晚梦见了什么?”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立刻举起了手,他的声音清脆响亮:“老师,我梦见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叔叔,他在天上种星星!他告诉我,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不会再做噩梦的好孩子!”
满堂哗然,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也梦见过!他很高很高!”
“他没说话,但是他摸了摸我的头,很暖和!”
女教师没有纠正他们天马行空的幻想,反而笑得愈发温柔,她递给那个男孩一盒蜡笔:“真棒,那你能把蓝色叔叔种星星的样子画下来吗?让没梦见的同学也看一看。”
苏晚卿站在窗外,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穿透那一张张纯真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灵魂正在被以最温柔的方式重新拼凑。
良久,她转身,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的老校长。
“苏院长,您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老校长有些手足无措。
苏晚卿的视线依旧落在那间教室里,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门‘茶语课’,是谁提议开设的?”
老校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茫然:“没人提议。去年冬天开始,孩子们喝了‘安夜引’,都说睡得特别香,还老做些稀奇古怪的好梦。后来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就每天早上凑在一起说说梦,说着说着,就成了现在这样。就像这戈壁上的草,”他指了指脚下,“风吹过了,它自己就长出来了。”
风吹过的,都是答案。
苏晚卿沉默着,迈步走进了那间教室。
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好奇地望着这个像月亮一样清冷的陌生女人。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笔。
“吱——”
粉笔划过黑板,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字。
听见。
那一刻,风从窗外涌入,卷起男孩画纸的一角,纸上,一个模糊的蓝色背影正将一把碎钻般的光点,温柔地撒向漆黑的大地。
当天,以这份手绘的“种星星的蓝色书叔”为封面,一份名为《听见》的全新课程指导手册,被同步分发至全国十七所偏远地区的乡村学校。
教材的扉页上,只印着一行极小却极清晰的字:
“献给所有没说完的话。”
同一时间,北疆的风雪正肆虐得如同末日。
沈知节带领的巡诊医疗队被暴雪困在了一户牧民的毡房里,信号中断,与外界彻底失联。
深夜,他在冰冷的睡袋中被冻醒,却惊愕地发现,一位满脸皱纹的哈萨克族老阿妈,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往他的被窝里塞一个滚烫的暖水袋。
“阿妈,使不得,这太……”沈知节急忙起身推辞。
老人却按住他,咧开嘴笑了,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却温暖得像一团火:“孩子,你睡吧。你身上有‘宁神露’的味道,我闻得出来。我儿子以前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沈知节的心猛地一跳。
在老阿妈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故事被缓缓揭开。
那一年,一场突发的脑膜炎疫情席卷了这片草原,无数家庭陷入绝望。
就在那时,一个年轻的、沉默寡言的医生来到了这里。
他不是任何官方组织派来的,却带来了最有效的药物和治疗方案。
其中,就有一个被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孩子——老阿妈的儿子。
“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就在村卫生室的桌上,留了一张写满字的烂纸条。”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药包,递给沈知节,“这就是他留下的方子,我们叫它‘驱寒草’。现在,我儿子早就好了,在山下种青稞,可每年冬天,他都会照着方子,熬上一大锅,分给牧区所有人。他说,那个人给了他一条命,他就得让这片草原,再没那么冷的冬天。”
沈知-节-捧着那个还带着体温的草药包,眼眶瞬间滚烫。
他认得出来,那正是傅承砚早期茶疗手记里一个未公开的配方,专门用于防治高寒地区的风湿热症。
原来,一个人的善意,真的可以不必惊天动地,却能穿越二十年的生死与时空,变成一簇簇在风雪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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