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裹挟着山野的怒号,如同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云贵高原的深夜里疯狂冲撞。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村落小学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而惊心动魄的鼓点,仿佛要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撕裂、吞噬。
苏晚卿被窗外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惊得从纷繁的笔迹中抬起头。
雷声紧随而至,滚滚而来,带着撼动山岳的气势,让简陋的木窗都在微微发颤。
她今夜借宿在回访途中路过的这座村小,白日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还萦绕在耳,此刻却只剩下风雨的咆哮与无边的黑暗。
她拢了拢肩上的披肩,起身想去关紧那扇被风吹开一道缝隙的窗户,脚步却在门口顿住。
隔壁教室,那间被临时用作储物间的空屋里,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在这狂暴的交响乐中,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的叹息,却精准地穿透风雨,钻进了她的耳朵。
阿墨和弟子们都已歇下,村里的老师和孩子们更不可能在这时候出门。
苏晚卿眉心微蹙,没有声张,只是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隔壁门前。
门虚掩着,一道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伴随着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低语。
“老师说……要擦干净的……可是……可是我不想它不见……”
苏晚卿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她缓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昏黄的手电筒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吃力地踮着脚,举着一块湿布,颤抖着伸向墙壁。
那正是白天吸引了她目光的涂鸦——青衫女人,燃烧的火炉,化作白鸟飞越雪山的茶盏。
小女孩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小手却固执地停在画前,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急得眼圈通红。
是那个叫阿朵的小姑娘。
苏晚卿的出现让阿朵吓了一跳,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束扫过她惊慌失措的脸。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以为苏晚卿是来责备她的老师。
苏晚卿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捡起手电筒,然后缓缓地在阿朵面前蹲了下来,目光与她平齐,温和地投向那幅画。
“你见过她吗?”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
阿朵用力地摇了摇头,小辫子在脑后甩动。
“没有。但是……她在梦里给过我茶。”她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很暖很暖的,喝下去,就不冷了。”
那句“很暖很暖的”,像一根滚烫的细针,扎进了苏晚卿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曾几何时,她也曾以为自己能用一杯茶,温暖一座冰山。
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用棉纸精心包裹的茶包,放在了窗台上。
“这是‘安神引’,”她柔声说,“下次做梦前,喝一口,梦会更甜。”
她没有告诉女孩,自己就是画中人,也没有说破那个被传颂的梦境,或许本就是一场高烧下的幻觉。
有些善意,止于馈赠,已是圆满。
次日清晨,风雨初歇。
苏晚卿一行人准备启程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间教室的窗台。
茶包原封未动地躺在那里。
但在它旁边,却多了一朵用昨天的作业纸,小心翼翼折成的素心兰。
花瓣舒展,形态逼真,仿佛还带着露水。
苏晚卿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是什么也没带走,转身离去。
同一时刻,数千公里外,“风雪之脊”新建医疗站的临时板房内,傅承砚也刚刚结束了一夜未眠的工作。
他即将启程前往海拔更高的前哨勘探点,出发前,XN07站的联络员顶着风雪送来一个加急邮包。
里面没有官方文件,只有一封厚厚的、由XN07站全体村民联名写来的信。
信纸是村里小学最普通的横格本,字迹歪歪扭扭,却充满了最质朴的感激。
信的末尾,附着一张崭新的合影。
照片的背景,正是那座由他捐建、桥头石碑上刻着“烬生”二字的石桥。
几十个孩子站在桥上,人手捧着一个温润的白瓷茶盏,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像是一片盛开在雪域高原的格桑花。
傅承砚的目光在那张合影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上那些明亮的笑脸。
他那双看透了资本市场无数风云变幻的眼眸,此刻竟被这简单的画面灼得微微发烫。
他沉默良久,从桌上抽出一张空白的军用通讯纸,提笔,却只写下了一句话:“请代我,每年春分换一次桥栏下的保湿土。”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写完,他却并未立刻将其装入信封,而是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用一种极其熟练而又略带生涩的手法,折叠成一朵兰花的形状。
那姿态,一如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她窗台上看到的那盆素心兰,清冷,孤傲,却又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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