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一颗被投入静水深湖的石子,在苏晚卿心中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即将破土而出的决心。
三日后,烬归堂总部,春季版《四季茶护箱》的修订会议正在进行。
长桌两侧,是烬归堂最核心的茶疗师与药剂师团队。
空气中弥漫着新茶的清香与草药的微苦,气氛却有些凝滞。
“院长,”一位资深药剂师推了推眼镜,指着投影上的一条配方,“‘愈骨茶引’的原料‘野生兰根粉’,今年西南药圃的配额已经用尽。此方工艺复杂,耗时极长,但过去一年,实际申请使用的特殊病例仅有三例。我提议,用量产的‘续筋草’替代,效果能达到七成,但成本和效率能提升百倍。”
提议合情合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首座的苏晚卿。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新中式套裙,长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闻言,她并未立刻作答,只是端起手边的白瓷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仿佛在感受茶汤的温度。
满室寂静,只听得到她指腹划过瓷器那细微的声响。
半晌,她放下茶杯,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平缓却不容置喙:“老方保留。哪怕一年只有一个病人需要,它就必须在。”
一句话,斩钉截铁。
这便是如今的苏晚卿,她的世界里,人命的价值,从不用效率和成本来衡量。
阿墨站在她身后,适时低声提醒:“院长,库存的兰根粉,只够再制作十份‘愈骨茶引’了。”
苏晚卿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拿起手边的私人电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头传来一个爽朗又带着几分恭敬的男声,语速极快:“傅先生?您放心!那批兰根粉今早刚晒好,已经让师傅按您去年邮件里说的那个新比例配好了!保证比去年的药性更温和,绝对伤不了底子!这就给您发专线空运过去!”
会议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向苏晚卿。
傅先生?
那个名字,是烬归堂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苏晚卿持着电话的手,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表情,仿佛对方口中的“傅先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没有纠正对方的称呼,甚至连声线都没有半分起伏,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谢谢。照常发货。”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对上众人探究的目光,神色自若地继续会议:“下一个议题。”
无人敢再多问一句。
会议结束后,苏晚卿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茶室。
她取出一张空白的配方卡,重新誊写下“愈骨茶引”的方子。
在写完最后一味药材后,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在配方卡的背面,用极轻的笔触,添上了一行小字。
“忌急火,慢炖七日。”
那字迹,清瘦而决绝,一如当年,他在雪地里留下的那张血色纸条上的笔迹。
他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她收下了,然后将它编入了她的体系,普济众生。
这是一种比原谅更残忍的慈悲。
你犯下的错,我记下了,并用它去拯救更多人。
从此,你的悔与我的道,再无分别,也再无可能。
同一时刻,海拔五千米之上的“风雪之脊”新医疗站选址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傅承砚和他的勘探小队困在了一顶牧民的帐篷里。
狂风卷着冰碴,如同鬼哭狼嚎,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傅承砚半靠在睡袋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鼻腔里插着细细的氧气管。
严重的高原反应让他头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扯出来的。
可他没有休息,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指南手册,正用红笔一字一句地校对着。
“傅总,您先睡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年轻的助手满脸担忧地劝道,“医生说您再这样下去,会引发肺水肿的!”
傅承砚摆了摆手,笔尖精准地落在“情绪稳定模块”那一章节,声音因缺氧而沙哑低沉:“这部分……一个字都不能错。”
他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眼眸里,竟有一丝近乎偏执的清明。
“她说过,病从心窄起。在高海拔地区,情绪的崩溃,比身体的崩溃更致命。”
助手哑然。他口中的“她”是谁,整个团队都知道,却从不敢提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帐篷外风雪愈烈。
凌晨三点,当傅承砚校对到最后一页的“饮用建议”时,他忽然停下了笔。
他盯着那片空白的区域,沉默了许久。
帐篷内昏黄的应急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那一栏的末尾,用力补上了一句话:
“若无人共饮,请想象炉火对面,坐着一个愿意听你说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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