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天地皆白。
清晨,阿墨踏着厚厚的积雪清扫庭院,一眼便看到了台阶上的异样。
那盆被傅承砚连夜送来的素心兰,不知何时已被移到了屋檐下最避风的角落,精致的防冻罩完好无损,隔绝了所有风霜。
花盆底下,压着一张被雪水微微浸润的便签,字迹是苏晚卿那熟悉的清隽风骨:“请转交巡诊队。”
阿墨心中一动,捧着那张字条快步走进主屋。
苏晚卿正跪坐在茶台前,亲手将昨夜新焙好的、尚带着炙热温度的乌榄炭,一块块夹入新换的铜制茶炉中。
炭火烧得通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暖意瞬间弥漫开来。
“先生……”阿墨迟疑地开口,“您……不见他吗?他昨晚就在门外。”
苏晚卿头也未抬,动作沉稳依旧,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炉上初沸的泉水,不起一丝波澜:“一盆花,不该耽误救治。”
一句话,便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个人印记的礼物,轻描淡写地转化成了一份公共物资。
阿墨默然。
他明白了。
这盆曾被拒之门外的兰花,如今终于得以“登堂入室”,却不再是作为某段私人情感的见证。
它将被送往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成为流动医疗包里的一抹绿色,供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病患观赏。
它不再属于傅承砚,甚至也不属于苏晚舟。
它属于烬归堂,成了这里慈悲与大爱精神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远在边境乡村卫生所的傅承砚,从高烧后的昏沉中醒来。
窗外是白茫茫的雪原,简陋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动了动,右腿传来一阵被固定的剧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自救。
助手见他醒来,连忙递过水杯,低声报告:“傅医生,您昏迷前交代的那本《手记》批注版,已经按地址寄出去了。”
傅承砚“嗯”了一声,没有追问任何关于回音的事。
仿佛那本书寄出去的瞬间,他与过去某个阶段的自己,便已彻底割裂。
他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助手的劝阻,哑声吩咐:“把我这三年的临床方案都拿过来,所有基于茶疗笔记改良的案例,全部整理归档。”
他像是要将自己从苏晚卿那里“借”来的一切,都悉数整理、标注,然后以一种更宏大、更无私的方式,彻底“归还”给这个世界。
夜里,他又发起高烧,在梦中呓语不断。
年轻的护士守在床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呢喃,大部分都模糊不清,唯有一句话,清晰得如同惊雷。
“不是我治好了他们……是她……是她早就在等这些病人出现……”
护士不懂这句话的深意,只当是烧糊涂了的胡话,却还是下意识地记录在了护理日志上。
第二天,傅承砚退烧清醒。
他沉默地看着护士的记录,眼神幽深如海。
他要过一把刻刀和一本新发的空白诊疗手册,在扉页上,一笔一划,深深地刻下了那句话。
这不再是情爱中的卑微仰望,而是一个求道者,对另一个早已抵达终点的先行者的最高致敬。
一周后,烬归堂收到一批匿名捐赠的珍稀高原药材。
阿墨在清点时,意外地在药材箱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磨损严重的笔记本。
正是傅承砚寄还的那本《手记》批注版。
苏晚卿接过本子,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
她翻开第一页,一股混杂着药香、汗水与血腥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满纸都是傅承砚那龙飞凤舞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密密麻麻的补充案例,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据修正,大胆而严谨的实验推演……每一页的空白处,都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页脚处,甚至能看到因手指冻伤开裂而留下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渍。
这不再是一本清雅的茶疗手记,而是一部用血肉和生命去验证、去补全的临床医学宝典。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记录“愈骨茶引”的那一页。
在她的原始配方下,傅承砚用极小的字,新增了一行批注:
“你说‘慢炖七日,文火收膏’,我试了六百三十二次才懂,原来不是火候急,是人心急。”
六百三十二次。
苏晚卿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抚过,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近乎自虐的偏执和迟来的顿悟。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炉火都暗淡了几分。
最终,她缓缓合上笔记本,递给阿墨,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收进档案室,编号‘归01’。”
“归”,是归还,也是归档。
是他的归还,也是她的归档。
凛冬最深时,一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雪席卷了高原。
傅承砚所在的偏远村落被彻底封锁,通讯中断,药品运输线也断了。
村里突发儿童群体性肺炎,高烧不退,情况万分危急。
在所有现代药物都告罄的情况下,傅承砚把自己关在临时药房里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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