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过,烬归堂举办了首届“素心兰展”。
这是苏晚卿成为听松庐主人后,第一次面向公众的大型雅集。
各地名家、培育者纷至沓来,携带的无一不是瓣型奇绝、香气馥郁的珍品。
一时间,小小的烬归堂几乎成了兰花界的奥林匹亚。
展厅中央,众星捧月般陈列着一盆最惹人注目的兰花。
然而,它却与周围的繁盛格格不入。
那是一盆野生单瓣的素心兰,花色如初雪,只在花蕊深处带一抹极淡的鹅黄。
它的茎干上,甚至能看到一道旧伤愈合后留下的、不太美观的疤痕。
它不奇,不艳,甚至有些过分的清瘦,却自有一种顶着风雪破土而出的倔强风骨。
阿墨在布置展台时就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
捐赠卡上没有署名,没有来历,只有一行打印的、克制而疏离的字:
“请代我,看它开花。”
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当年被傅承砚种在听松庐窗台、后来又被他亲手带走的那一株的克隆苗。
那道伤疤,是当年傅承砚初学养兰、失手折断后又小心翼翼扶正留下的痕迹。
所有人都以为苏晚卿会拒绝。这盆兰花所代表的过去,太过沉重。
然而,苏晚卿在花前伫立了很久,久到展厅内外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那片如同蝶翼的单薄花瓣,感受着那份脆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最终,她对阿墨说:“收下。单独设一处展台,不必与其他的争艳。还有,不标注捐赠者姓名。”
阿墨迟疑地问:“那……需要回信吗?”
苏晚卿收回目光,神色淡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不必。有些心意,收到就够了。”
她接纳了这份来自过去的象征物,却不是为了重温旧梦,而是像一位历史学家,将一件出土的文物妥善归档。
它证明了一段过往的存在,但它的故事,已经封存在了博物馆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傅承砚站在京都最高医学峰会的报告厅里,面对着台下数百位国内外顶尖的医学专家和学者。
他因在高海拔地区冻伤治疗领域的颠覆性创新贡献,获邀作为特邀代表发言。
然而,当他身后的巨幕亮起,PPT的首页却让整个会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上面没有头衔,没有履历,没有复杂的图表,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大字:
“所有有效方案,均源于一位茶师的手记。”
内部评审时,这页PPT曾引发巨大争议。
有评审专家直言不讳,认为他此举抹杀了团队的努力,更显得他本人“缺乏原创性”,是对科学精神的亵渎。
傅承砚没有做任何辩解。
此刻,他面对着台下的质疑与惊愕,平静地开始了他的现场演示。
他用经过特殊培养的茶灰菌群,处理一块模拟重度冻伤的生物组织。
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在那些看似无用的灰烬作用下,坏死的组织边缘竟奇迹般地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活性反应。
台下,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项技术,足以改写外科急救的教科书。
会议结束后,有胆大的记者挤上前,将话筒对准他:“傅医生,您刚才提到的那位茶师……是您的灵感来源吗?可以具体谈谈吗?”
傅承砚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清晰:“她教会我,世间万物,皆有其道。真正的智慧,是从不说‘这是我的’。”
他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却用这种方式,将本该属于自己的所有荣耀,悉数归还给了她。
他终于明白,爱不是占有,而是承认她的光芒,并为之照亮。
这份迟来的清醒,让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挺拔,也更孤独。
阿墨发现,苏晚卿最近常常在黄昏时分,独自坐在茶园的露台上。
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摩挲着书案上的一枚树脂镇纸。
那镇纸晶莹剔Tòu,里面封存着一枚素圈铂金戒指——她的婚戒。
他终于忍不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先生,你还想他吗?”
苏晚卿的指尖在光滑的树脂表面划过,感受着那份被彻底封存的冰冷。
她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释然的笑意。
“阿墨,我不是在想他。”她的声音像风拂过茶叶,“我是在感谢那个,在无数个想要回头的瞬间,最终却选择烧掉所有讲义的自己。”
她感谢的,是自己的决绝,是自己从泥沼中挣脱的勇气。
那枚戒指,不是爱情的遗物,而是她获得自由的勋章。
齐伯从不远处走来,听到这句话,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他没有打扰,只是回到自己的窑房,将一对新烧制的小巧茶盏,悄悄放进了苏晚卿的书房。
一只盏的内壁,用古朴的篆体刻着一个“烬”字。
另一只的内壁,刻着一个“归”字。
当两只茶盏并排放在一起时,那两个字的位置,恰好能拼成一个不甚规整、却又无比完整的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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