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歇时,天光已破晓。
苏晚卿站在茶园的垄边,脚下是松软而干净的积雪。
那只黄铜手炉静静躺在小径入口,像一枚被遗落的句点,宣告着一段漫长独白的终结。
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雪林深处。
那个模糊的身影,无论是执念的化身,还是赎罪的石像,都已与她无关。
她曾渴望他回头,在他每一次冷漠转身时;她曾期盼他靠近,在无数个孤独等待的夜里。
而今,他以最虔诚的姿态跪在那里,她却只想走得更远。
“春天快来了,别冻坏了自己的命。”
那句低语,与其说是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春天来了,她的新生不应再被任何旧日的冰雪牵绊。
她这条命,曾险些冻死在那个没有他的冬天,如今,她要亲手把它捂热。
齐伯在听松庐门口等到她,见她眉宇间一片澄澈,不见半分波澜,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缓缓放下。
他接过她冰冷的手,叹了口气:“茶凉了,回去我给你煮一壶新的。”
苏晚卿微微颔首,随他走进温暖如春的厅堂。
她知道,齐伯什么都明白了。
有些告别,不需要言语,一个转身,便已是天涯。
傅承砚从雪地里站起来时,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冻僵后的脆响。
他像一尊缓慢复苏的冰雕,动作迟滞而僵硬。
那只手炉,就静静躺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
黄铜的外壳已被风雪覆盖,但握在掌心,依然能感到一丝从内里透出的、微弱的余温。
是她的温度。
这一丝暖意,却比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更能刺痛他。
这不是原谅,不是心软,更不是藕断丝连。这是……施舍。
就像俯瞰一只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蝼蚁,随手丢下的一点怜悯。
她的姿态那样高,高到甚至懒得走近,懒得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她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她那个四季如春的世界。
他所有自虐式的、惊天动地的苦行,在她眼中,原来只配得上这样一点居高临下的、无声的悲悯。
这一刻,傅承砚心中那座用偏执和痛苦堆砌起来的、名为“赎罪”的丰碑,轰然倒塌。
他输了,输得比三年前让她签下离婚协议时,还要彻底。
他紧紧攥着那只手炉,直到最后一丝余温也被他冰冷的掌心吞噬殆尽。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瞬间在酷寒的空气中凝结成冰。
他终于明白,他用尽全力去受的苦,不过是一场感动自己的独角戏。
她早已不在台下,他却演得声嘶力竭。
回到听松庐的第三天,苏晚卿做了一件很小的事。
午后,她处理完所有关于“传盏仪”后续的媒体邮件和茶商合作邀约,手机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
阿墨为她过滤了绝大部分的打扰,但那无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依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解锁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应用程序——“位置共享”。
这是当年她与傅承砚结婚时,他要求设置的。
他说,是为了安全。
她那时满心欢喜,以为这是他关心自己的证明,是他们之间无形的纽带。
三年来,这个小小的蓝色光点,见证了她无数次从茶室到别墅的往返,见证了她在医院彻夜的守候,见证了她去他公司楼下,只为送一碗热汤的卑微。
离婚后,她忘了关。
或者说,潜意识里,她还残存着一丝微末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幻想——或许,他会看到这个静止在听松庐的光点,会想起什么。
而现在,她看着屏幕上代表自己的那个光点,只觉得是一种讽刺的束缚。
她找到了傅承砚的灰色头像,点击,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停止共享位置”的选项。
【您确定要停止与“傅承砚”共享您的位置吗?
对方将无法再看到您的实时动态。】
她点了“确定”。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他的灰色头像,从她的共享列表中彻底消失。
一个小小的、无声的数字动作,却仿佛斩断了最后一根连接着过去的蛛丝。
从这一刻起,她在人间的任何角落,都与他再无关联。
正在整理展品名录的阿墨,不经意间瞥见苏晚卿的侧脸。
他发现,当她放下手机时,整个人的轮廓都仿佛柔和了些许,那是一种卸下无形重负后的、真正的轻松。
她夺回了自己生活的全部主权,包括在数字世界里自由迁徙的权利。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边境卫生所,傅承砚接到了沈知节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沈知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温嫕博士看了你的近况报告。她的判断是,你已经度过了‘表演型赎罪期’,开始进入‘自主性人格重建期’。”
傅承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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