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把那叠泛黄的纸重新包好,放进箱底。晨光从窗缝里照进来,落在她手上,纸角微微发亮。她没急着合上箱子,手指在布包边缘停了片刻,才慢慢盖上盖子。
春桃站在一旁,看着她动作。昨天的消息还在耳边回响——贵妃兄长被抄家,柳美人打入冷宫,幕僚陈氏流放三千里。整个后宫都在传,军粮案结了。
可苏知微心里还压着一块石头。
她转身走到桌前,翻开《毒理辑要》,那枚银叶已经不在封面上了。她知道端王的人来过,也带走了证据。但她更清楚,真正能定下结论的,不是一封信、一份口供,而是皇帝的态度。
“你说,他会给一个真正的清白吗?”她忽然开口。
春桃愣了一下,“您指的是……将军的案子?”
苏知微点头,“罪名撤销容易,可要是不提是谁陷害的,不查是谁改了供词,那这‘平反’就只是换个说法。”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杂役那种拖沓的走动,是内廷总管特有的节奏,一步一顿,稳得像是踩着钟鼓走。
春桃脸色变了变,“该不会是……”
苏知微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开门。”
门被推开时,内廷总管已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明黄卷轴,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才人接旨。”
她走出屋外,在台阶前跪下。青砖冰凉,膝盖压上去有些疼,但她没动。
总管展开圣旨,声音平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原正三品镇远将军苏怀安所涉军粮贪渎一案,证据不足,查无实据,原判撤销,官职追夺令即刻废止。钦此。”
苏知微低头听着,指尖掐进掌心。
没有提构陷。
没有提伪证。
甚至连“冤案”两个字都没说。
她缓缓抬头,“公公,请问‘查无实据’是否意味着当年有人作伪证?是否有人篡改供词、伪造账册?这些责任,朝廷就不追究了吗?”
总管顿住了。
他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宫里哪有才人敢当场质疑圣旨措辞的?何况还是个曾经被打入冷院的罪臣之女。
他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远处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靴子踏地的声音,沉稳有力,由远及近。
端王来了。
他穿着深青色常服,手里拿着一份朱红批文,走过来时看也没看总管一眼,径直走到苏知微面前。
“陛下加谕。”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很,“苏怀安将军忠心为国,蒙冤多年,系遭奸人构陷,证据确凿。特予平反,追赠骠骑将军,谥号‘忠毅’,赐碑立祠,子孙免罪籍,复其名誉。”
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像是怕漏掉哪一个。
苏知微跪在地上,没动,也没应声。
她听见了。
她真的听见了。
不是“查无实据”,是“蒙冤”。
不是“撤销”,是“平反”。
不是一笔勾销,是追赠、是立碑、是赐谥。
她的手开始抖。
这么多年,她在现代翻古籍,在宫里查账本,在夜里比笔迹,在冷风中等消息,就为了这几个字。
现在它们来了。
她低头看着地面,日影斜斜地切过砖缝,照在她颤抖的手指上。
她终于慢慢伏下身,额头触地,“臣女苏知微,代父谢恩。”
身后,春桃也跟着跪了下来,肩膀轻轻抖着。
端王把朱批文书递过去,“这是陛下的亲笔批红,盖了玉玺,不会再改。”
苏知微双手接过,捧在怀里。纸张很轻,可她觉得重得抬不起手。
总管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再说什么,收起原来的圣旨就走了。
端王看了她一眼,“你想要的,他给了。”
苏知微没抬头,“我想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结果。”
“我知道。”端王说,“你要的是真相落地,是有人认罪,是那些踩着尸体往上爬的人,再也站不稳。”
她这才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夸奖,就像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问。
“回去。”她说,“还有东西没看完。”
端王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苏知微回到屋里,把追赠文书放在桌上,旁边摆上父亲的画像。画已经旧了,边角卷起,但她一直留着。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然后她打开箱子,取出那叠泛黄的供词副本,放在光线下。墨迹的深浅不一样,修改的地方很明显。她记得每一处异常,每一个不该出现的字。
“爹。”她低声说,“他们承认了。”
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
春桃端了杯茶进来,放在桌上,没说话,悄悄退到角落坐下。
苏知微没喝。她把供词一页页摊开,又拿出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陈氏、账房主管、转运使副官……这些都是已经倒台的人,可她知道,背后还有空缺的位置。
军粮案牵扯太广,不可能只靠这几个人就能做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