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的手指停在残档的字行间,目光落在“三月十七日,一千二百石”那行小字上。她正要翻页,外面传来一声脆响。
铜盆砸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个小宫女端着空托盘站在院中,脸色发白,腿都在抖。她指着地上一只竹编果篮,结结巴巴地说:“才人……才人恕罪!是贤妃娘娘那边送来的,说是……赏您的。”
春桃从屋里冲出来,眉头一皱,“怎么连个通报都没有就往主子院子里闯?”
那小宫女慌忙跪下,“奴婢不敢惊扰,可送东西的姐姐说,必须亲手交到您这儿,还让转一句话——‘旧恩未忘,新愿长安’。”
屋里的苏知微慢慢抬起头。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盯着那只篮子看了几息。
果篮用青藤编成,外层裹着一层薄纱,上面绣着几枝素梅,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她记得,贤妃住的栖梧宫檐下,每年冬天都挂着这样的梅纹帘子。
“把篮子拿进来。”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春桃迟疑了一下,“主子,这……万一有问题呢?”
“那就查。”苏知微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你不是一直想学验东西吗?现在就是机会。”
春桃咬了咬唇,上前小心捡起果篮,搬进屋放在案上。她先把上层的鲜果一一取出,都是当季的梨和枣,干净清爽,没有腐烂。再掀开垫底的桑皮纸,底下压着一块折叠整齐的素绸。
她打开绸布,里面是个锦盒。
盒子不大,深红木胎,扣着银 latch。春桃轻轻掀开盖子,一道温润的光映了出来。
是块玉。
青玉平安扣,通体无瑕,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字:知微。
旁边还有张纸条,墨迹清秀:“昔日蒙冤,赖君昭雪;寸心难报,唯愿长宁。”
春桃倒吸一口气,“这是……贤妃娘娘亲笔写的?”
苏知微伸手接过玉扣,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刻痕不深,但工整细致,一笔一划都像花了心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把玉扣放进袖袋里。
“回话去吧,就说东西我收下了,也谢谢娘娘记挂。”
春桃站着没动,“主子,真就这么算了?她之前可是把您说成会邪术的人,害得您被皇后盯上好几天!”
“我知道。”苏知微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残档,“可她没把我推出去顶罪,也没在皇帝面前乱说话。那时候她要是狠一点,我现在可能还在冷院躺着。”
春桃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静了下来。
窗外天色渐暗,暮光照进屋子,把书案一角染成淡黄。苏知微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转运副使、仓监李氏、户部经办……这些都是军粮案里已经倒台的人。
但她知道,名单还没完。
贤妃送礼这事来得突然,却也不算意外。自从她帮贤妃洗清私通嫌疑后,对方虽一度退缩揭发她懂异术,可后来再没落井下石。如今贵妃倒了,柳美人入狱,朝局已变,贤妃选择这时候递出这份情意,也算顺势而为。
只是情意归情意,账还得算清楚。
“主子。”春桃轻声问,“这块玉,您打算一直戴着吗?”
“不一定。”苏知微摇头,“但它现在不能还回去,也不能扔。”
“为什么?”
“因为她送的不只是玉。”苏知微抬眼看她,“是一份态度。她在告诉我,她记得自己欠过什么,也愿意补。这种时候拒绝,等于逼她重新站队。”
春桃听得似懂非懂。
苏知微笑了笑,“你在宫里待久了就会明白,有时候收下一样东西,比推开它更难。”
夜深了。
烛火跳了跳,灯油快尽。
春桃收拾完床铺,低声说:“其实贤妃娘娘也不容易。她出身不高,又没儿子,这些年能稳住位置,全靠小心行事。您替她破了那桩冤事,她心里肯定是感激的。”
苏知微正在整理供词副本,闻言停下笔。
“我不是怪她当初怕。”她说,“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先保自己。在这宫里活着,谁没做过两件违心的事?”
春桃抬头看她。
“但我不会忘了。”苏知微把一份改过的账册推到一边,“她可以怕,可以退,可不该指望我把过去一笔勾销。父亲的名字刚被扶正,那些真正动手的人还没受罚,她就想用一块玉换来安心?”
她从袖中取出玉扣,放在灯下。
玉面映着火光,温润安静。
“不过……”她的声音低了些,“这块玉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说明,还有人记得什么叫恩。”
春桃没说话,只是默默添了盏新灯。
第二天午后,阳光照进院子。
苏知微坐在案前,手里拿着另一份旧档,是去年冬日的膳食记录。她正核对某日御膳房多出的一笔荤油支出,忽然听见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春桃回来了。
“怎么样?”她问。
“我去了一趟栖梧宫。”春桃喘了口气,“没见着贤妃本人,但她身边的掌事姑姑悄悄跟我说,昨儿晚上娘娘亲自挑的玉,还写了那张字条。姑姑说,娘娘今早念了好几遍您的名字,说‘若非苏才人当日肯查那一根断带,我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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