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冷院的窗子,落在桌角那本《毒理辑要》上。苏知微坐在案前,手指轻轻翻开夹在书页中间的两张纸。一张是昨夜从门缝塞进来的威胁信,另一张是从密匣里取出的宫务签稿。
春桃在屋角低头缝着衣襟,针线在布面上来回穿动。她没说话,但眼角时不时扫向门口,手上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些。
苏知微没看她,只把两页纸并排铺开,凑近油灯。灯光映着墨迹,她眯起眼,盯着“死”字的最后一笔。那道斜钩向上挑起,弧度不大,收尾处微微顿了一下。
她又去看签稿上的“贵”字。右下角那一钩,走势几乎一样。不只是形状,连墨色都偏灰,不像上等松烟墨那样黑亮。
她伸手摸了摸纸面。拓印的信纸纹理平整,没有运笔时的压痕。但这恰恰说明,写原稿的人下笔稳,力道均匀,不是随手涂画。
“你记得前天送账本的那个太监吗?”她忽然开口。
春桃抬头,“哪个?”
“穿青袍、走路有点跛的那个。”
“记得,他把东西交给端王府的人就走了。”
苏知微点头。“那份签稿就是他带出来的。当时说是贵妃宫里退回的旧档,要送去焚毁。结果半路被截下来。”
春桃放下针线,“您是说……这字是贵妃身边的人写的?”
“不全是。”苏知微指着墨色,“这种墨,只有内廷外围的文书吏才用。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和女官,配的是上等墨。这个人地位不高,但能接触到她的公文,还能代笔拟稿。”
春桃皱眉,“那会是谁?”
“查过名单。”苏知微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三个人名,“一个是账房副吏,一个是传令小宦,还有一个是幕僚。”
“幕僚?”春桃声音低下去,“听说那人姓陈,原来是地方学政,因得罪上司贬进宫当文书。贵妃看他识字多,留他在身边管档案。”
苏知微盯着签稿上的字迹,“就是他。”
春桃不信,“可这信上写的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狠的话,一个文官敢写?”
“所以他用了拓印。”苏知微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对着光看,“第一封信是原件,昨夜那张是复本。他们怕你看到后烧掉或撕毁,所以再送一次,确保你收到。这不是冲动杀人前的恐吓,是计划好的心理压制。”
春桃咬住嘴唇,“他们想让您害怕,不敢再查。”
“怕是有用的。”苏知微合上书,“但他们忘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在慌。”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是那两个假杂役。一个拿着扫帚,另一个背着工具箱,依旧守在前后通道。
春桃站起身,走到门边听了听,回头小声问:“要不要想办法把证据递出去?”
“现在不行。”苏知微摇头,“递得太早,皇帝未必信。递得太晚,他们会换人、毁迹。得等一个时机——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笔压一致,转折同源,用墨相同。
春桃看着她写完,忍不住问:“您真能靠写字认出是谁?”
“不是认人,是认习惯。”苏知微指着“地”字的一横,“你看这一笔,起头重,中间轻,结尾又加重。大多数人写字不会注意这个,但长期执笔的人会有固定节奏。就像走路,有人先落脚跟,有人先落脚尖。写字也一样。”
她翻回威胁信,“这个‘死’字,第一横也是这样。起笔一顿,行笔略提,收笔再压。和签稿里的‘贵’‘事’‘理’几个字完全一样。”
春桃凑近看,“可万一……是别人模仿的呢?”
“模仿得了形,模仿不了力。”苏知微拿过一支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个“死”字。“你试试照着我的字写一遍。”
春桃接过笔,小心翼翼地描了一遍。
苏知微看完,摇摇头。“你写了五次停顿——起笔、转角、折钩、收尾,还有中间调整方向的一次。而我只停了两次:起笔和收笔。因为你在意像不像,所以我只管怎么顺手。”
她把两张纸并列放好,“真正的笔迹比对,看的不是字像不像,是写的时候顺不顺手。这个人写这些字,很顺。说明他经常这么写。”
春桃终于懂了,“所以他不可能是临时被人叫来抄信的。他是常写这类公文的人。”
“对。”苏知微收起纸页,“而且他知道贵妃被禁足,外面风声紧,所以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也不敢亲手递信。但他又必须传达意思——让我不敢再查账本的事。所以他选了最隐蔽的方式:拓印复本,通过底层太监转交。”
春桃低声说:“那这块铁牌……”
她指了指桌上那块黑沉沉的令牌。
苏知微看了眼,“端王的人已经盯上了这些人。不然那份签稿不会落到我们手里。”
春桃犹豫,“他会一直帮您吗?”
“我不知道。”苏知微把令牌握进手里,“但我现在用得上他给的东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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