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把门关上,手指在门闩上停了两秒,才慢慢松开。她转身走向桌边,从袖袋里取出那块铁牌,放在烛火下看了一眼,又收进暗格。现在不是出门的时候。
她拉开抽屉,把之前藏好的账本和密信都拿出来,摊在桌上。春桃站在一旁,轻声问:“才人,不跟他们走一趟?”
“我们手里有东西,但还不够。”她拿起一支炭笔,“他们敢换粮,一定有规矩。我得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换了几次,运去了哪里。光看一次船走,没用。”
春桃点头,去取了纸笔过来。苏知微翻开新截获的流水账,这是从胖粮商身上搜出来的,字迹潦草,但日期清楚。另一本是她早前抄录的户部入库单副本,上面写着每月军粮出库的数量和接收点。
“你标红的是‘粟米’,蓝的是‘糠麸’或者写得不清不楚的地方。”她把两本账并排摆好,“先看三月。”
春桃低头开始对照。一页页翻过去,声音越来越低:“三月初七……出库粟米两百石,记档无误。十七日,再出一百五十石。二十七日,又是一百石。可这后面……夹了一张小纸条,写着‘豆渣充量,照常封车’。”
苏知微盯着那行字,问:“这三次加起来,一共四百五十石,是不是?”
“是。”
“西南前线那个月报缺粮,朝廷拨了五百石。差的那五十石,就是被换成豆渣的?”
春桃吸了口气:“他们连这点都算好了?”
“不是临时起意。”她翻到四月的记录,“你看,又是初七、十七、二十七。每次都是整数出库,但后面都有类似的备注。五月初七,出粟米三百石,备注‘麦壳拌泥,压重过秤’。”
“压重?”春桃皱眉。
“往车厢底下放石头,让秤看起来够分量。”苏知微冷笑,“外面装一层真粮,里面全是假货。运到半路,真粮被卸下,假的继续往前送。等到了边镇,打开一看,数量对得上,重量也够,可吃的只有一层皮。”
春桃手里的笔抖了一下:“那将士们……吃什么?”
“吃树皮,吃草根,或者饿死。”她声音没变,但手指捏紧了账页,“我父亲守隘口那年,朝廷说拨了八百石粮。可按这个规律,真正送到的,最多两百四十石。”
“不够三天吃的。”
“所以全军崩溃,成了罪臣。”她把账本往前推了推,“但他们不是只贪钱。他们在清位置。”
春桃抬头:“什么?”
“每次换粮,押运官都会换人。旧的调走,新的上来。这些新人,名字我都查过,和贵妃家沾亲带故。”她抽出一张纸,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这不是偷,是换血。一步步把自己的人安进军中。”
屋里静了一会儿。烛芯爆了个小火花,春桃伸手剪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把这些全都理出来。”苏知微铺开一张大纸,“我要画一条线,从京城仓出发,经过七个中转点,一直到西南边境。每一段谁经手,哪天换货,换了多少,都要写进去。”
春桃咬住嘴唇:“万一有人发现我们在查?”
“我已经呈报过了,贵妃被禁足,她兄长府里烧账本被抓。现在没人能拦我查案。”她顿了顿,“但证据必须站得住。三司会审要的是条理,不是情绪。我说我爹冤,得拿出为什么冤的证据。”
春桃不再说话,低头开始整理数据。苏知微则一笔一笔地画路线,标注节点。她记得码头老船夫说过的话——永丰号每月初七出港,走水道到第三站换陆运,之后由地方驿卒接手。
“这里有问题。”她突然停笔。
“哪?”
“第四站,青河渡口。”她指着账本,“每次到这里,记录都会模糊几天。要么缺页,要么字迹被水泡过。可偏偏这一段,是陆运转水运的关键点。假粮应该就是在这里彻底卸下,真粮改走小路送去私仓。”
“那我们能不能找那个渡口的人问问?”
“不能。”她摇头,“一旦有人开口,对方就会知道我们在追这条线。现在我们得比他们快。”
她继续往下画。越往后,线索越清晰。每个月固定三次调包,每次间隔十天,刚好避开巡检周期。而接收方的名字虽然不同,但印章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边缘刻着细梅花纹。
“这是贵妃家的私印。”春桃认出来了,“我在贵妃赏花宴上见过她盖章用的印泥。”
“对。”苏知微把印章痕迹描了一遍,“他们不怕留下痕迹,因为他们觉得没人敢查。一个才人,一个罪臣之女,怎么可能碰军粮的事?”
“可您查到了。”
“因为我看得细。”她合上账本,“别人只看总数,我看日期;别人信文书,我对比实物。他们以为换点粮食没人发现,但他们忘了,数字不会骗人。”
春桃看着桌上堆满的纸,低声说:“这些东西要是交给三司,一定能定罪吧?”
“能。”苏知微点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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