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歪了一瞬。苏知微收回手,油纸包已经重新藏进袖袋深处。她盯着窗外那道消失的人影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床边,掀开暗格,取出那只檀木匣。
春桃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才人,真要现在送去?”
“不能再等。”她打开匣子,把密信、账册、药渣样本、铜钱残片一一摆好,又抽出一张新纸,提笔写下几行字——不是奏折格式,也不是告状文书,而是条陈式的简报,每一条都配上证据编号和来源说明。
她不想当一个哭诉冤屈的弱女子,她要让皇帝看到一份不容置疑的案卷。
天还没亮透,宫门刚开一道缝,她就带着春桃出了冷院。路上遇见几个早起请安的低阶嫔妃,有人瞥见她手里捧着个匣子,目光一滞,却没人上前搭话。自从柳美人倒台,谁都知道这位苏才人不好惹,可也没人敢明着靠近。
到了御前司门口,守值太监拦住她:“陛下还未起身,贵妃昨夜病重,今早怕是要召太医会诊。”
苏知微不动:“我有紧急军务相关呈报,不归内廷调度。”
那太监皱眉:“军务?你一个才人……”
“这匣子里的东西,关系边关八百里加急三日前递上的‘粮绝疫起’四字急报。”她直视对方,“若耽误了,你担得起吗?”
太监脸色变了变,终究不敢拦。她将匣子交出,附上那张条陈,叮嘱必须亲手递到皇帝案前,不得经他人之手。
然后她退回偏殿,在窗下坐着,一言不发。
春桃端来一碗热粥,她只喝了两口就放下。手指一直搭在袖口边缘,像是随时准备再取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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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皇帝翻完最后一张纸,指尖微微发颤。
桌上摊着那半枚铜钱,边缘磨损处刻着“永丰”二字,与兵部历年军粮发放记录中的商号印模完全一致。旁边是密信复印件,上面写着“粟米换糠麸,三成入库,七成入私仓”,笔迹经刑部老吏比对,确系贵妃兄长亲笔。
他抬头问跪在殿中的太监:“贵妃那边怎么说?”
“回陛下,贵妃娘娘昨夜心口绞痛,吐了一口血,现正由太医施针,人事有些恍惚……她说,求陛下念旧情,莫听小人挑拨。”
皇帝冷笑一声:“旧情?她记得朕待她的旧情,可曾记得前线将士啃树皮的日子?”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外头雨势渐歇,宫道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他想起半月前边关送来的战报——三千骑兵因粮草不继被困山谷,突围时只剩四百人生还。当时他还以为是将领无能,如今看来,竟是后方早已被人掏空了命脉。
“苏才人呢?”他问。
“仍在偏殿候旨。”
“叫她进来。”
片刻后,苏知微走入大殿。她未穿礼服,只着素青常衣,发髻简单挽起,连簪子都没戴一支。行礼时动作规矩,却不卑不亢。
皇帝盯着她:“这些证据,你是如何得来的?”
“回陛下,密信原件是从即将潜逃的粮商身上截获,账册调包一事经码头船夫指认,并与臣妾所抄原账对比确认。药渣分析出自贤妃案中遗留物证,柳美人供词已在大理寺存档可查。”她顿了顿,“所有环节皆可追溯,若有半句虚言,臣妾愿当场伏法。”
皇帝沉默良久。
他知道她在冒险。一个七品才人,竟敢动贵妃背后的军粮链条,这不是疯子,就是背后有人撑腰。可他派人查过这几日行踪——她没见任何外臣,也没递过一封私信。所有线索,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你不怕?”他忽然问。
“怕。”她答得干脆,“怕死,怕冤屈不得伸,怕说了真话反而被当成妖言惑众。但更怕的是,明明知道真相,却因为害怕而闭嘴。”
皇帝眼神一震。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他这些年的自我安慰。他一直告诉自己,贵妃虽骄纵,到底为皇家诞下皇子,又多年侍奉左右,些许贪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现在,人家连军粮都敢动手,还害死了忠臣之后,他若再装聋作哑,大曜江山迟早毁于内蠹。
“你说苏将军当年……是被构陷的?”
“是。”她抬起头,“他率军守西南隘口,断水七日仍不下阵。敌军用重金收买后勤官,故意延迟运粮。等援粮到时,全军已饿溃。朝廷问责,主官畏罪自尽,剩下一口黑锅,扣在我父头上。”
皇帝握紧扶手:“所以你今日呈报此事,不只是为了揭发贵妃兄长?”
“臣妾不敢欺君。”她声音平稳,“臣妾所做一切,只为查明当年真相。至于其他,全凭陛下圣裁。”
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太监跌撞进来:“陛下!大理寺刚刚回报,贵妃兄长府邸昨夜有人焚烧账本,已被巡防营控制!现场搜出三箱未烧尽的流水单据,内容……与苏才人所呈高度吻合!”
皇帝猛然起身,双目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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