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微把外袍披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春桃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光晕在青石路上晃出一道斜影。两人没走正门,绕过太史局后巷的矮墙,从一处偏门进了东厢。
守档的小吏站在门边,手里拿着钥匙串,眉头皱着。“才人,这库房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
“我有父亲的官凭。”苏知微从袖中抽出那张盖着兵部骑缝章的纸,“按《大曜典制》,主查官亲属十年内可调阅副本。现在还没满十五年。”
小吏接过纸看了看,又抬头打量她一眼。“你说你是苏明远的女儿?”
“是。”
他沉默片刻,终于侧身让开。“只能看一刻钟。东厢灰房里那位——陈修古,专管残卷修补。你若想查什么,问他。”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摆在长桌尽头。一个老头伏在案前,正用细毛笔蘸米汤粘合焦纸。听见脚步声,他抬了抬头,眼神闪了一下,又迅速低下。
“陈大人。”苏知微走上前,把官凭放在桌上,“我想查十五年前萧家军粮案的阵亡名单。”
老头的手抖了抖,笔尖滴下一团墨。
“那份卷宗……早就烧了。”
“我知道烧了。”苏知微声音平稳,“但你补过残页。我父亲是主查官,按例该列入抚恤名录。可我们家从未收到消息,也没见追谥文书下发。你不觉得奇怪吗?”
老头没答话,只是低头继续拼纸。
春桃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风灌进来,灯焰跳了跳。
“有人告诉我,”苏知微往前一步,“当年有个老兵抄录过阵亡碑文,上面写着‘苏明远’三个字。既然碑都毁了,唯一能对证的,就是你们这些誊录旧档的人。”
老头终于停下手里的活。他慢慢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
“你怎么知道这事?”
“有人告诉我的。”她说,“现在我想亲眼看看名单。”
老头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起身走向墙角的陶罐。他伸手进去,摸出一卷用麻绳捆着的黄纸。
解开绳子时,他的手指一直在抖。
纸展开一半,苏知微就看到了最后几行字。
北营断崖,随军查案,殁于敌袭。
姓名栏上,清清楚楚写着:苏明远。
她的呼吸顿住了。
不是流放病死。
不是贬官隐退。
是战死。
“他是怎么死的?”她问,声音压得很低。
“那天夜里……军营接到急报,说粮仓起火。”老头嗓音沙哑,“你父亲带人去查,走到半路发现路线不对。他怀疑有人改了地图,临时折返。可已经晚了。北营后山埋了伏兵,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苏知微的手指贴在那三个字上,指尖发烫。
“既然是战死,为什么没有抚恤?为什么不通知家属?”
“因为……”老头张了张嘴,“上面下了封口令。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都不许上报。说是怕动摇军心。”
“谁下的令?”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押运使当天就撤了兵,封锁山路。后来连碑都被砸了。我这份名单,是偷偷抄的。原页被烧之前,我拓了下来。”
苏知微盯着那行字,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父亲不是被贬后苟延残喘地死在荒地。
他是死在执行公务的路上。
死在一场本不该发生的伏击里。
“还有谁知道这份名单?”
“没人。”老头苦笑,“我藏了这么多年,连家里人都没告诉。你是第一个拿到这东西的人。”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寒光闪过。
苏知微猛地抬头,只见一支细针破窗而入,直插老头脖颈。
他身子一僵,手里的麻纸飘落在地。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整个人向前扑倒,脸砸在桌沿上。
“陈大人!”春桃冲过去扶他,手刚碰到肩膀,就看见黑血从脖子里渗出来。
苏知微立刻蹲下,掀开老头衣领。那根针极细,几乎看不见,只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小黑点。她伸手拔出来,针尾带着一丝腥臭味。
“是毒。”
春桃脸色发白,“谁干的?”
“刚才有人在窗外。”苏知微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空院,墙头高耸,看不到人影。
她回头看向地上那张名单。麻纸的一角已经被老头的血染红。
“拿起来。”她对春桃说。
春桃弯腰捡起纸,手抖得厉害。
“先别慌。”苏知微把毒针收进袖中,“他们动手这么快,说明这份名单比我们想的更重要。”
“可陈大人死了……”
“但他临死前说了句话。”苏知微盯着门口,“他说‘名单不止一份’。”
春桃愣住。“什么意思?还有别的抄本?”
“不知道。”苏知微走到尸体旁,翻看老头的衣袋。里面只有半块干饼和一枚铜钱。她又检查桌面,发现砚台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甲七库,勿信转运司。
她把纸条收好。
“我们现在不能走。”她说,“一出去就可能被盯上。得在这里弄清楚这针上的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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