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苏知微就动身了。她把军牌贴身收好,外衣扣得严实,春桃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两人一路往翰林院去。路上行人不多,宫道安静,只有脚步声轻轻回响。
到了书坊门口,守门小吏拦了一下。苏知微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那是端王暗卫昨夜留下的凭证,上面刻着一个“萧”字。
小吏看了两眼,低头放行。
书坊内光线昏暗,墙上挂着几幅字帖,桌上堆着纸卷和笔墨。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案前,正低头磨墨。他手指粗大,指甲缝里全是黑渍,袖口也磨出了毛边。
这就是笔迹专家陈文远。
苏知微走上前,将三样东西并排放在桌上:贵妃兄长的奏折、太史局残信、地窖军甲上的编号拓片。
“我想请你看看这几个字。”她说,“都是‘国’字,写法有些差别,我想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陈文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闪了闪。他没伸手去碰,只低声说:“才人,这种事不该我管。宫中规矩,文书比对需经御史台备案。”
“我不是来走程序的。”苏知微声音不高,“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国’字,在不同地方出现,连最后一横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她指着奏折上的字:“你看这里,‘国’字框口闭合,末横收笔略向下压。再看残信上这个——角度、长度、落笔轻重,全都一致。”
陈文远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苏知微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边缘打磨光滑,能放大细处。她把镜子压在纸上,让“国”字的末横清晰显现。
“这不是模仿。”她说,“是同一支笔,同一个人,同一时间写的。只是残信用了快干的墨,所以显得淡些。”
陈文远终于伸手,拿起奏折看了看。他的喉结动了动,还是摇头:“字体相似罢了。宫中官员习欧阳体者众多,写成这样并不奇怪。”
“那编号呢?”苏知微翻开拓片,“军甲上的编号‘七九二’,第二位的‘九’字右上角有补刻痕迹。你仔细看,原刻的弧度圆润,后来加的一刀又直又深,明显是强行改过。”
她盯着他:“改编号的人,是为了掩盖什么?是不是怕有人查到这批军粮的真实流向?”
陈文远没答话,只是慢慢放下奏折。
苏知微往前一步:“十五年前,萧家军粮案的转运批注,是你誊录的吧?那份‘仓贮失宜’的定论文书,也是你仿着原官吏的笔迹重写的?”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陈文远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声响。“才人言重了。我没有资格参与军务文书,更不敢伪造朝廷档案。你要查案,该去找御史台,而不是逼问我这样一个写字的人。”
他说完就要走。
春桃突然上前整理桌面,手肘一歪,撞倒了砚台。墨汁泼出来,正洒在陈文远右襟。
他低呼一声,急忙后退擦抹。
苏知微却盯着那块污迹下的布料。深青色,织纹细密,领口滚着一道暗金线——和之前被捕的贵妃总管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她缓缓开口:“你说你只是个写字的人。可贵妃总管被抓那天,穿的就是这种料子。宫中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
陈文远停住了。
“你不是普通文书官。”苏知微走近一步,“你是贵妃兄长安插在翰林院的人,专门负责修改、誊抄关键文书。他们需要一份看起来真实,实则被篡改的记录,而你,就是那个动手的人。”
“我没有……”他的声音发紧。
“你有。”苏知微拿起残信,“这份转运令上的‘国’字,和奏折上的完全一致。但军牌编号却被改过。说明你在事后接到命令,要把某些证据抹掉。可你忘了,笔迹骗不了人。”
她将铜镜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起笔顿挫、转折提锋、收尾拖曳——三个‘国’字,像三胞胎。除了执笔之人,谁能写得这么像?”
陈文远的脸色变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又说不出话。
苏知微不再逼问,转而坐下,语气平静:“我知道你怕。贵妃家族权势滔天,你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你要是开口,全家都可能遭殃。”
她顿了顿:“但我父亲也被他们害死了。井底那具尸体,鼻腔里有毒粉,是他最后一次查案的痕迹。他明明快要揭穿真相,却被调离边关,最后死在贬所。”
“你现在不说,明天也可能被人灭口。但他们不会放过你家人。而我说了,至少还有机会保住一些人。”
屋里很静。
油灯芯爆了个小火花。
陈文远慢慢坐回椅子上,双手撑在膝头,肩膀塌了下去。
“是我写的。”他终于开口,“那份定论文书,是我照着贵妃兄长的笔迹仿的。他还给了我一份原官吏的旧稿,让我尽量贴近风格。”
“但他没想到,我会留下一点痕迹。”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写的“国”字,“我在末横收笔时,多加了一个微小的钩锋。那是我的习惯,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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