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巳时三刻。
城西,枯柳井。
这口废井藏在西城根废弃荒宅的后院,井口石沿爬满青苔枯藤,井壁斑驳,早已干涸多年。平日里唯有野猫野狗在此出没,此刻却被州衙衙役与围观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寒风卷着枯叶尘土掠过,更添几分阴森萧瑟。
苏文渊在李贽及一众州衙官员簇拥下,穿过拥挤人群来到井边。尸体已被打捞上岸,铺在井台旁的破草席上 —— 是个年约三十的瘦削男子,身着灰扑扑的吏员棉袍,面容因浸泡而浮肿发白,口鼻残留着些许污物,双目圆睁,凝固着僵硬的惊恐。正是户房书办钱谷。
五十多岁的酒糟鼻仵作正蹲在尸体旁勘验,见二人到来连忙起身行礼。
“情况如何?” 苏文渊直奔主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尸体。
“回大人,死者体表无明显外伤,仅左侧额角有撞击瘀痕,与井壁石块棱角吻合。口鼻内有井底淤泥污水,指甲缝嵌有泥垢,初步推断确是溺水而亡。” 仵作小心翼翼回话,“依尸僵程度与浸泡情况,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前后。另外,死者口中有酸腐酒气,生前似饮过酒。”
李贽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惋惜:“苏大人您看,这钱谷平日便嗜酒如命,昨夜定是喝多了,途经此地时天黑路滑,不慎跌入井中…… 唉,也是个可怜人。” 他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周围官员纷纷附和:“钱书办好酒是出了名的,前几日还见他下值后在酒肆独酌。”“这枯柳井荒废多年,夜间无光,失足也难免。”“真是飞来横祸啊!”
苏文渊未理会这些议论,蹲下身亲自查验。李贽与仵作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信 —— 一个手握关键账目的书办,偏偏在钦差查案当夜 “醉酒失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他细查钱谷的手,指甲缝虽有泥垢却不算深。若真是溺水挣扎,指尖理应嵌满淤泥。再凑近闻死者口鼻,酒味虽有,却均匀得过于刻意,更像是被人灌入而非自然饮酒残留。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双圆睁的眼睛,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藏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临死前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或事。
“仵作,你检查过死者后颈吗?” 苏文渊抬头问道。
仵作一愣:“后颈?并无明显伤痕啊……”
苏文渊示意苏安相助,二人小心将尸体侧翻。拨开死者后颈湿漉漉的头发,一片极淡的、近乎与肤色相融的红痕映入眼帘,形状不规则,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 仵作凑近端详,面露迟疑,“许是跌落时被井沿蹭到的?”
苏文渊指尖轻按红痕,又对比井口石沿的粗糙程度:“井沿蹭伤应为条状或片状,且方向与跌落轨迹一致。这片红痕更似指甲掐痕,或是弧形硬物压迫所致。”
他心中疑窦更深,目光转向井口周围的地面。杂乱脚印中,井口附近几个痕迹尤为特殊 —— 比寻常脚印更深,边缘清晰,像是有人曾在此用力蹬踏挣扎。其中一个脚印脚尖朝井,脚跟处却有一道细微的向后拖拽痕迹。
“是被人推下去的。” 苏文渊暗自断定。这道拖痕绝非失足所能形成,更像是受害者被推力裹挟时,本能后退却无力回天的痕迹。
“李大人,” 苏文渊站起身,“钱书办昨夜何时离衙?与何人饮酒?最后见他的是谁?”
李贽早有准备:“下官已查问过,钱谷昨日申时末下值,称约了朋友饮酒,同僚见他独自往西市去了。最后见到他的是西市刘记酒肆的伙计,说昨夜戌时前后,钱谷独饮一壶酒,结账时脚步虚浮,似是微醺,之后便无人再见过他。”
“独自饮酒?” 苏文渊捕捉到关键,“他性格孤僻,无甚好友?”
“正是。” 李贽叹道,“想来是心中烦闷,借酒浇愁吧。”
“烦闷?” 苏文渊直视着他,“一个户房书办,何来烦闷?”
李贽脸色微僵,随即道:“许是家中琐事,或是听闻大人巡查,因户房账目之事心生紧张。” 这话隐隐将话题引回账目,暗示钱谷是因账目问题心虚。
苏文渊不再追问,知晓从李贽口中难获实情。他对苏安吩咐:“去刘记酒肆细查,问清钱谷喝的酒、饮量、神情举止,有无异常。再搜查钱谷住处,看是否有遗书、账目副本或可疑之物。”
“是。” 苏安悄然退去。
李贽见状,连忙道:“苏大人,此处阴寒,尸体也需收敛。不如下官先让人移送义庄,再细细查问相关人等?”
“也好。” 苏文渊点头,却补充道,“但案情未明前,钱谷尸身需妥善保管,未经本官允许不得擅动。义庄那边,本官会派人看守。”
李贽脸色微变:“大人信不过下官?”
“非也。” 苏文渊平静道,“命案关天,涉及州衙吏员,自当谨慎。此乃本官职责,李大人应知会。”
李贽勉强挤出笑容:“是下官考虑不周,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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