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却穿不透州府衙门正堂的阴寒。昨夜的喧嚣与火光已然散尽,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血腥气,混杂着更浓重的恐惧与绝望,如实质般淤积在这座象征云州最高权柄的殿堂内。
李贽未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他立在堂中,背向大门,身影在高窗透入的惨白光线中,佝偻如朽木,僵硬得毫无生气。一夜之间,这位曾叱咤风云、跺跺脚便让云州震颤的封疆大吏,仿佛被抽去了脊梁,只剩被冷汗反复浸透的官袍,紧贴着微微颤抖的身躯。
他耳畔仍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昨夜至今晨那些如丧钟般的回报 ——“校场遇袭…… 百余名精锐…… 一触即溃,死伤过半……”“王判官、赵都尉、吴掌柜…… 当街殒命,头颅……”“东门、西门、市集口…… 尽是‘炎’字旗与讨逆揭帖……”“城南、城北多处田庄、店铺遭乱民冲击……”“衙门属官…… 今日告假者逾三成……”
还有最致命、最让他肝胆俱裂的那一幕 —— 夜枭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影卫统领人头,在望楼下平静发问:“李大人,你是在等他们吗?”
那一刻,李贽只觉心脏被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剜出,掷于尘埃任人践踏。不是溃败,是碾碎!是羞辱!是将他二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 赖以生存的军队、爪牙、财源、威信,在他眼前逐一砸烂、烧毁、公开处刑!
而做到这一切的,竟是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视作可随意揉捏的七皇子萧辰!
恐惧如冰蛇,终于钻透怒火的外壳,盘踞在他心脏上,吐纳着刺骨寒意。这恐惧,不仅是对失权殒命的畏惧,更是对萧辰背后那股 “力量” 的未知与敬畏。那是何等人物、何等组织?能如此精准、狠辣、高效地执行这般闻所未闻的打击?能对他的势力网络了如指掌?能在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云州,掀起滔天巨浪?
硬拼?以何相拼?最后倚仗的援军一触即溃,最锋利的影卫之刃被轻易折断,核心党羽遭定点清除,连最后一丝侥幸(枭与峡谷精锐)也化为泡影。再强撑下去,恐怕无需萧辰来攻,这衙门内剩下的、眼神飘忽的兵卒与属官,便会为求活命而倒戈相向!
李贽缓缓转身,脸上已无昨夜的疯狂暴怒,只剩灰败的、近乎死寂的疲惫。眼袋浮肿,眼中血丝如蛛网蔓延,嘴唇干裂起皮。他望着空荡荡的大堂,望着那些虽站立却魂不守舍的守卫,望着门口畏缩不敢入内的师爷与幕僚。
他知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非在胜负间抉择,而是在速死与或许能苟延残喘、以待时机的 “缓死” 间取舍。
“传…… 令。”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不可辨,每一字都似耗尽全身气力。
堂下众人精神一振,又带着惊疑望他。
“第一,” 李贽闭目复睁,眼中只剩压抑的、晦暗的决断,“撤…… 撤销全城戒严!四门…… 准予通行,盘查…… 酌情放宽。街面巡逻兵丁…… 减半,集中于主要街巷及衙门周边,无令…… 不得滋扰百姓,不得与民争执。”
此令如巨石投死水,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与难以置信的私语。撤销戒严?这等于承认官府已无力控局,等于向昨夜肆虐的 “逆党” 与汹涌民意低头!
“大人!不可啊!” 一名还算忠心的将领急声道,“如此示弱,逆党气焰必更嚣张!民心更将……”
“民心?” 李贽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更难看的惨笑,“民心…… 早便不在我这了。继续封城弹压,是嫌昨夜的火…… 烧得不够旺?是嫌萧辰手里的刀子…… 还不够快?”
那将领语塞,脸色红白交加。
“第二,” 李贽未理会他,继续以疲惫却不容置喙的语调道,“以州府名义张贴安民告示,言…… 近日匪患猖獗,勾结奸邪,冲击官府,残害良善。州府已调集力量全力清剿,不日即可平定。令百姓勿惊勿乱,各安生业。对确有受损之民,可…… 酌情抚恤,以示朝廷恩德。”
这是欲挽回些许声誉,将脏水泼给 “匪患”,同时略施小惠,试图稳住尚未完全倒向萧辰的中间派百姓。
“第三,” 李贽目光扫过堂下几位面色变幻的幕僚与本地乡绅代表 —— 昨夜被困衙门或今早被 “请” 来的 —— 声音放缓,带上一丝罕见的、近乎恳切的意味,“云州遭此劫难,本官…… 亦有失察之责。然逆党猖獗,非独官府之患,亦是阖城士绅百姓之祸。值此危难之际,还需诸位乡贤鼎力相助,共渡时艰。请诸位回去后,务必安抚乡里,晓以利害,勿为谣言所惑,勿为逆党所趁。州府…… 绝不会亏待诸位。”
这是**裸的拉拢与利益捆绑。他需这些地头蛇帮他稳定基层,至少在其势力范围内,不出现大规模倒戈或骚乱。
堂下众人神色复杂,或低头不语,或眼神闪烁,或微微颔首。李贽权势虽遭重创,但毕竟仍是名义上的云州牧,积威犹在,且手中仍握有一定资源。局势未明之前,与他保持某种程度的 “合作”,或许亦是自保之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