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山,像一块浸了墨的湿布,沉甸甸地悬在天际,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午后的光线浑浊而无力,透过云隙洒在蜿蜒北去的官道上,非但暖不了皮肉,反倒将两侧的山峦草木映照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连深秋残留的枯叶,都泛着干枯的霉味。
龙牙军的队伍离开了榆树屯外的山坳营地,重新踏上北上之路。与昨日相比,队伍的姿态已然不同:锐士营的士卒虽难掩训练后的疲惫,步履却多了几分被棍棒逼出来的整齐,手中的铁尖木枪按赵虎的要求斜握胸前,枪尖对着外侧,目光警惕地扫过路边的草木;魅影营的女兵们跟在中后段,大多沉默地挎着水囊、提着草药篮,楚瑶教的隐蔽警戒手势在队列中偶尔传递,神色间少了茫然,多了紧绷的专注。整支队伍像一条刚被套上缰绳的野犬,在不安与戒备中,缓缓挪向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巨兽匍匐的山岭阴影。
官道渐渐崎岖起来。路面上的碎石硌得马蹄哒哒作响,深深的车辙印里蓄着前几日的雨水,混着尘土凝成黑褐色的泥泞,车轮碾过,溅起细碎的泥点。两侧不再是平缓的农田,而是逐渐陡峭的土坡,坡上的灌木丛与树林越来越茂密,颜色深褐墨绿,透着生人勿近的阴翳。深秋的草木大多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如枯骨伸展,枯叶在穿山而过的北风中哗啦作响,像是无数细碎的骨片在摩擦,听得人心头发紧。
萧辰骑马行在队伍中段偏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遭。他看的不是风景,是杀机藏身处 ——
两侧的土坡坡度渐陡,植被足以隐藏数人甚至数十人,几个急转弯处视野被挡,是天然的伏击点;他特意留意那些制高点,几处突出的岩石、一丛丛顽固未凋的荆棘丛,都可能藏着窥探的眼睛。按楚瑶带回的情报,这里距 “鬼见愁” 尚有一段距离,但土匪的哨探早已该渗透到这一带。
他在地上找痕迹:官道上新旧脚印混杂,难以分辨,但路边几丛灌木的断口新鲜,木质泛着浅黄,显然是有人匆忙穿过时折断的;一处松软的泥地上,半个模糊的脚印深陷其中,鞋底花纹粗糙,不似商旅的布鞋,也非农户的草鞋,更像常年奔走山林的匪类所穿。
他侧耳听动静:风声、枯叶声、队伍的脚步声、车轮声,这些声音之下,藏着极细微的异响 —— 侧前方山坡的林子里,鸟群被惊起后迟迟不肯落回,扑翅声慌乱;更远处,有石头滚落的闷响,快得像被风掩住,却逃不过他多年的战场直觉。整片山林太安静了,连虫鸣都稀少,这种死寂,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传令。” 萧辰对身边的传令兵低声道,声音压在风里,“前队收缩阵型,两翼加强警戒;后队与前队保持五十步距离,不许拉长;所有车辆靠内侧行进。让赵虎通知下去,刀出鞘,枪在手,随时准备结阵。”
命令迅速传递。队伍的气氛瞬间凝滞,原本还有些松懈的士卒立刻绷紧了神经,锐士营的队列向内收紧,不少人握紧武器,指节发白。赵虎的粗骂声从前队传来:“都他娘的打起精神!眼睛看两边!谁走神,土匪的箭先射穿谁的脑袋!”
楚瑶策马从后队赶来,与萧辰并辔而行片刻。她脸色依旧清冷,鼻尖却微微抽动,低声道:“太安静了。这一带的雀鸟,比清晨少了七成不止。而且风里有股味 —— 很多人长时间挤在一处,汗味、体味混着草木泥土发酵的味道,还有点金属摩擦后的油腥气,不是我们队伍的。”
“在哪边?” 萧辰问。
“前面那片林子后面,” 楚瑶抬眼示意前方一处林木茂密的弯道,“味道凝而不散,像是有人在那边潜伏了很久。”
萧辰点头:“让魅影营的侦讯队盯紧那边,有任何动静,直接示警,不必请示。”
“是。” 楚瑶拨转马头,返回后队时,对身边的女兵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几名身形灵巧的侦讯队女兵立刻放慢脚步,悄悄摸到队伍外侧,借着灌木丛掩护向前探查。
队伍继续前行,速度不自觉放慢。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神经紧绷的士卒们心头一跳。林忠骑着一匹老马从后队赶上来,脸色比平时更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凑近萧辰,声音压得极低:“殿下,那几个人不对劲。”
“说。”
“他们主动要求走在队伍边缘,说是帮忙警戒,” 林忠的目光偷偷瞟向左侧队伍边缘的几个人影,“但老奴看他们的眼神,不是漫无目的地扫,像是在找什么标记。刚才经过前面那个土坡时,有个人从怀里摸出个小石子似的东西,偷偷丢进了路边草丛,动作快得很,像是在留记号。”
萧辰眼神一寒。内奸不仅传递情报,还在为伏击者引路。“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 他低声吩咐,“让辅备队的人,过前面那个弯道时,把一辆装备用木料的车‘弄坏’,就说轴套崩了,需要修理,稍微堵一下路。我倒要看看,谁最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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