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尚未完全驱散“鬼见愁”峡谷中弥漫的阴冷雾气,沈青崖一行人已然如同挣脱了蛛网的困兽,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踏上了北境坚实的土地。身后,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险峻天堑,以及林承岳派出的、名为“血狼”的致命阴影;前方,是望山跑死马的广袤原野,以及那一线渺茫却坚定的生机。
通往北靖王治所的最后一段路程,是对这支残兵队伍意志与运气的最后榨取。沈青崖肩头的伤势在连日的高强度奔逃、警惕与“鬼见愁”栈道的惊心动魄中,早已恶化到触目惊心的地步。伤口周围的红肿蔓延开来,边缘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高热如同附骨之疽反复侵袭着他的神智。若非萧望舒那两片老山参吊住的元气尚未完全耗尽,以及他自身那股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意志在强行支撑,他恐怕早已倒毙在途中。萧望舒的状况同样糟糕,那双原本莹润的玉足如今布满血泡、磨破的伤口与泥泞混合,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钻心的疼痛让她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始终紧抿着苍白的唇,未曾让自己成为队伍的拖累。韩方与赵烈轮换抬着王虎的担架,他们的手臂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肯放弃同伴的本能在机械地运动,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唯有‘灰隼’,依旧如同没有感情的影子,在前引路,在后警戒,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规避着可能存在的最后陷阱。
当他们踉跄着、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被北靖王派出的、一直在边境线附近搜寻接应的精锐游骑发现时,所有人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王虎因伤势过重和连番颠簸,早已再度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韩方、赵烈在看到接应骑兵的瞬间,精神一松,直接瘫软在地;萧望舒依靠着搀扶才勉强站立,那双破损不堪的绣鞋下,渗出的鲜血已然凝固发黑;而沈青崖,在被扶上马背的刹那,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北靖王在王府森严的议事厅旁侧静室内,见到被亲兵小心翼翼抬进来、形容枯槁仿若难民的独女,以及那几位护卫着女儿归来、几乎耗尽了生命力的忠勇之士时,饶是他半生戎马,见惯了沙场上的断肢残骸与生死离别,亦不禁虎躯一震,那双惯于审视舆图、指挥若定的锐利眼眸中,瞬间盈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后怕与滔天怒火。
……
北靖王府,核心密室。
烛火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悲愤。北靖王屏退了左右。他仔细聆听着萧望舒带着哽咽却条理清晰的陈述,以及韩方、赵烈在一旁气息微弱却咬牙切齿的补充。当听到车队在边境附近遭遇“不明身份”却训练有素的高手截杀,听到古道逃亡中的豹口救人、密林匪徒,尤其是听到那份染血名单背后,林承岳与北狄达成的、包括割让北境三州、岁贡巨款、以及借刀屠戮朝中忠良的骇人听闻的卖国契约时,北靖王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脸色从最初的震惊,到不敢置信的铁青,最终化为一种火山喷发前极致压抑的死寂与猩红。
他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曾挽强弓、执利剑的大手,接过萧望舒递上的、那份被油布包裹、边缘浸染着已然发黑血迹的名单与密信。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一寸寸刮过绢帛上那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御史中丞张琰、兵部侍郎李纲、枢密副使周浚……这不仅仅是名字,这是大晏朝堂尚未完全泯灭的良心,是北境防线能够在狄胡铁蹄下屹立不倒的朝堂基石!而林承岳,他倚为臂膀的当朝宰相,竟欲将这些国之干城,尽数卖给嗜血的北狄屠刀!
“好……好一个林承岳!”北靖王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受伤的孤狼在月下呜咽,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与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本王只知他结党营私,倾轧异己,阻塞言路!却万万不曾想到……他竟敢……竟敢如此丧尽天良,行此卖国求荣之举!他将我北境数十万浴血奋战、埋骨黄沙的将士置于何地?他将我大晏列祖列宗开创的江山社稷、亿兆黎民的生死安危置于何地?!”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坚硬的紫檀木茶几上,“咔嚓”一声脆响,厚重的茶几竟被生生拍裂,木屑飞溅!“此獠不除,国将不国!此贼不诛,天理难容!”
“父王!”萧望舒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声音凄切,“女儿恳请父王,速将此滔天罪证,星夜呈报陛下!铲除国贼,肃清朝纲,以安忠魂,以定天下人心!”
韩方、赵烈亦挣扎着跪倒,以头触地,嘶声道:“王爷!为国除奸,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我等万死不辞!”
北靖王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强行将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杀意与悲愤压回心底。他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沈青崖与王虎,最终落在女儿和两位伤痕累累的校尉身上,沉声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北靖军的骄傲,是我大晏的功臣!尤其是这位沈小友……”他的目光在沈青崖苍白而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激赏与感激,“若非他屡次力挽狂澜,望舒恐怕早已……此间恩义,本王铭记于心!眼下最紧要的,是让你们,尤其是沈小友和王虎,得到最好的医治,尽快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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