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笼罩了北靖王府。白日里因林承岳倒台消息传来的隐隐骚动,随着星子的渐次点亮而逐渐沉淀下去,只余下王府深处巡逻卫兵规律且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晚风拂过庭园古树枝叶发出的沙沙轻响。
沈青崖在一阵干渴的灼烧感中苏醒。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肩头传来的不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沉重、迟滞的钝痛,伴随着伤口愈合时特有的麻痒。高热已然退去,身体像是被掏空后又勉强填入了些许棉絮,虚弱,却不再濒临崩溃。他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这是一间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品质上乘的金疮药与安神香混合的气息。他身上盖着柔软干燥的锦被,肩头的伤处被重新仔细包扎过,固定得很好。
他微微偏头,试图看清周遭。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灯芯被拨得很小,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恰好照亮床边一隅。光影中,一个窈窕的身影正伏在床沿,似乎是睡着了。是萧望舒。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衣裙,长发简单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略显苍白的脖颈。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眉宇间似乎也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虑。一只手臂垫在脸颊下,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搭在床边,距离他的手腕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弱的温热。
沈青崖没有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他看着她在灯下静谧的睡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古道山洞中,她为自己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包扎时那专注而担忧的神情;想起她毫不犹豫递出保命参片时的决绝;想起浓雾弥漫、前路未知时,她那双清冷眸子里始终未曾熄灭的坚韧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柔软的情绪,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因仇恨与风霜而变得冷硬的心田。
就在这时,萧望舒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被他的注视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一瞬,当她看清沈青崖已然苏醒,正静静望着她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你醒了!”她直起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难掩其中的如释重负,“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渴不渴?饿不饿?”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关切。
沈青崖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担忧,心头那丝异样的暖流似乎更明显了些。他尝试着想撑起身子,却被肩头的钝痛和无力感阻止,只得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因久未进水而干涩沙哑:“……好多了。多谢……萧姑娘挂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眶和难掩憔悴的脸色上,顿了顿,补充道:“你……也需好生休息。”
萧望舒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我无碍。”她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端到他床边,“先喝点水。府医说你现在只能进些流食,我已让人备着参汤温着,这就去取。”
她扶着他,让他就着自己的手,慢慢将水饮下。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两人靠得极近,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再次萦绕在他鼻尖,与药味混合,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韩校尉和赵烈他们……”沈青崖喝完水,靠在重新垫高的软枕上,问道。
“他们都无大碍,只是脱力外加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王虎伤势最重,但府医说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很长时日调养。”萧望舒轻声回答,将水杯放回桌上,“父王已安排了最好的大夫和药材,定会让他们尽快康复。”
她顿了顿,看向他,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你昏迷这几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沈青崖目光一凝:“林承岳?”
“嗯。”萧望舒颔首,“父王那日金殿呈证,陛下震怒,当庭便将林承岳剥去官服,打入天牢。如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陛下下令彻查此案,林党官员人人自危,牵连甚广。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此事。”她将外界传来的消息,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沈青崖沉默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愈发沉静。他放在锦被外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林承岳倒台,是他复仇之路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林承岳能在朝中经营多年,权倾朝野,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他与自己沈家冤案更深层的关联,绝不会因他一人入狱而烟消云散。
“陛下……态度如何?”他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萧望舒沉吟片刻,道:“陛下此番态度极为坚决,看来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整顿朝纲。据说已派出多位钦差,分头查证林承岳及其党羽的罪证。不过……”她语气微转,“朝中为林承岳求情、或试图将水搅浑的声音,也并非没有。毕竟,他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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