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残卷窥道,无师自通
时序已入深秋,清玄观庭院里那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叶片渐次染上金红,风过时,便有疏落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这日午后,林晚照例进行例行的洒扫。她手持长柄竹帚,动作已比初来时熟练许多,只是左腿的微跛让她的身形仍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滞涩。她仔细地将落叶归拢到树根附近——观中崇尚自然,落叶并不完全清除,任其化作春泥。
就在她清理到藏经阁西侧墙根,一株最茂盛的梧桐树下时,竹帚的尖端碰到了一个被落叶半掩的、略显突兀的硬物。她拨开面上金红的叶子,露出一个用粗糙防潮油纸包裹、边缘已被雨水和湿气浸润得发黑发软的方形物件。
这是什么?林晚有些好奇。观中物事皆有定所,鲜少有这样随意弃置的。她蹲下身,小心地解开那早已失去粘性的草绳,层层剥开已然脆硬的油纸。
一股陈年纸张特有的、混合着淡淡霉味与尘埃的气息逸散出来。油纸内里,是三本叠放着的、书脊破损严重的线装书册。书页泛黄卷曲,边缘如同被虫蚁细细啃噬过般呈锯齿状,纸面上散布着深浅不一的褐色霉斑,像是岁月留下的无声泪痕。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封面上的浮灰。露出底下模糊的墨迹和图样——是书,而且,是医书。
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将三本书在膝上摊开。
第一本,封皮几乎脱落,内页以工笔细致描绘着**的人体正背侧面,其上用朱砂与墨线勾勒出复杂的网络——那是经络与穴位。密密麻麻的黑点旁标注着小如蝇头的名称,朱红的线条将它们串联,如同人体内隐秘的星河图。注解文字古奥简略,多用“主”“治”“通”等字,却自有一种直指核心的力量。
第二本,是草药图谱。一页一株,绘者笔力不俗,虽颜料褪色,但植物的形态特征抓得极准:叶片的锯齿,花瓣的层数,根须的盘结,甚至茸毛的质感,都清晰可辨。只是不少页边标注名称的位置墨迹洇开或磨损,留下令人遗憾的空白。
第三本最薄,也最残破,只剩寥寥十几页,似乎是某种简易的“症-药”对应名录或验方集锦,字迹潦草,纸页缺损,像是被人翻阅、撕扯、遗忘了无数次。
林晚的目光牢牢被吸引住了。她甚至没有起身,就着蹲踞的姿势,背靠粗糙的梧桐树干,将第一本图谱在膝头摊平。
阳光正好穿过已显稀疏的梧桐叶隙,落下几道明亮的光柱,恰好照亮了她手中的书页。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她的指尖悬在那些朱砂墨线之上,并未触碰,只是随着目光移动。当看到标注“足三里”的穴位时,脑海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前世爷爷揉着膝盖说“这里,足三里,健脾胃”的情景;看到“合谷”穴,手指不自觉地在自己虎口位置轻轻按了按。更奇异的是,当她目光扫过腿部几条经络走向时,左腿那沉寂的旧伤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悸动,与图上的线条隐隐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莫名的感应,翻到第二本。目光掠过一株绘着伞状花序、叶片如齿的植物时,她几乎低呼出声:“蒲公英!”溪边、山野,太常见了。接着是“车前草”,那宽大的叶片和穗状花序她绝不会认错。还有“艾草”、“鱼腥草”……许多图谱旁的名称虽已缺失,但植物的模样却与她这些时日留心观察药圃、乃至前世记忆中的形象重叠起来。那些简略的性味标注(“甘苦,寒”、“辛,温”),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将零散的认知串联成网。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腿蹲麻的酸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世界缩小为膝头这一方泛黄残破的纸页。那些沉默的线条、褪色的图画、残缺的文字,在她眼中却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勾连,演绎着人体气血的奔流、草木药性的博弈。她时而蹙眉,盯着某处残缺的注解苦苦思索;时而恍然,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在补全那缺失的脉络或推演某种配伍。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懂得”,如同深埋地下的泉眼,被这些古老的图示悄然凿开,汩汩涌出。
“咦?”
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低语从侧后方传来。
扫地道人不知何时已驻足在不远处的一丛秋菊旁,手中还提着一把小小的花锄。他原是打算来清理菊圃的杂草,却不料看到了梧桐树下这专注得近乎忘我的一幕。那几本残破图谱他依稀有些印象,是许多年前某位痴迷医术、最终却未能坚持而还俗离去的弟子留下的入门读物,因其内容基础且损毁严重,早已被归入待处理的无用旧物之列。这丫头……竟能对着这些残缺晦涩的东西,看得如此津津有味?看那神情姿态,绝非装模作样,倒似真能从那断简残编中品出些真味来。
林晚浑然未觉。直到一阵稍强的秋风卷过,吹得她手中书页哗啦作响,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书页上,她才猛然惊醒般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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