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容器密封。
被送入等待发射的“人生胶囊”。
胶囊的目标是文明专门为这个计划建造的“可能性宇宙”——一个独立的小型时空泡,内部规则与真实宇宙完全一致,但时间流速被调快了一百万倍。这样,一个完整的人生(假设八十年)在外部只需要大约二十五分钟。
胶囊发射。
消失在时空通道中。
十万个意识静静站在那里,许久。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他们唱起了歌。不是编排好的歌,而是即兴的、简单的旋律,像摇篮曲,又像送别诗。
歌声在火星博物馆的大厅里回荡,穿过林夜的控制台,穿过展示文明的玻璃柜,穿过亿万年的记忆,飘向虚空。
飘向那个刚刚诞生、一无所知、但即将开始第一次呼吸的新生命。
外部时间二十五分钟后。
胶囊返回。
水晶容器被取出,连接到记忆整合系统。苍穹的意识种子被轻柔地唤醒,他有限人生的全部记忆——从出生第一声啼哭到死亡最后一口气——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永恒主体。
整合过程持续了外部时间三天。
这三天里,所有关注此事的意识都在等待。数据保密,他们不知道苍穹经历了什么,只能从整合系统的负载波动猜测:那是一个情感极其浓烈的人生。
第四天,整合完成。
苍穹的投影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
还是那个四十岁男人的外形,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的眼睛更深了,不是知识的深邃,而是经验的沉淀。他的姿态更稳了,不是永恒的从容,而是经历过风雨后的安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还在消化。
终于,他睁开眼睛。
“我回来了。”他说,声音有点沙哑。
“欢迎回来,”首席伦理委员轻声问,“你……愿意分享吗?”
苍穹点头。
他调出一段记忆——不是完整的,而是片段,经过**处理。
画面展开。
他出生在一个类似地球中世纪的世界,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他是第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夭折了三个。他天生体弱,干不了重活,被父亲视为负担。但他喜欢看云,喜欢在泥地上画他看到的东西。
十岁时,村里来了个流浪画师。画师看到他在泥地上的画,震惊了——那些画虽然粗糙,却有惊人的生命力。画师说服他父亲,带他走,教他画画。
他成了画师的学徒。他们一起流浪,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为教堂画壁画,为贵族画肖像,为普通人画墓碑。他学到了技术,也看到了人生百态:虔诚与虚伪,奢华与贫困,爱情与背叛。
二十岁,画师病逝。他独自继续流浪。
二十五岁,他爱上了一个磨坊主的女儿。但她被许配给了领主的儿子。他试图带她私奔,失败。他被毒打,右手被打断,从此不能再精细作画。
他沉沦了几年,酗酒,流浪,差点饿死。
三十岁,他在一个修道院墙外晕倒。被修士救起。修士们发现他虽然右手废了,但左手还能画,而且画风变得粗犷有力,别有韵味。他们收留他,让他为修道院画圣经故事。
他在那里待了十年。画壁画,也教小修士画画。他找到了平静,但不是幸福——只是平静。
四十岁,黑死病爆发。修道院被波及,一半的修士死亡。他在照顾病人时也被感染。
临死前,他要求被抬到他最后一幅壁画前——那幅画是《最后的审判》,他画了十年,还没完成。画中,天使和恶魔在争夺灵魂,面孔都是他一生中遇到过的人:父亲,画师,磨坊主的女儿,领主,修士,病人……
他躺在壁画前,发着高烧,看着自己未完成的作品。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他用左手蘸了自己的血(因为颜料用完了),在壁画角落,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影。
不是天使,不是恶魔。
只是一个仰头看云的少年。
画完,他笑了。
然后死了。
记忆片段结束。
公众频道里一片寂静。
苍穹睁开眼睛,眼中含着泪——这次是真的模拟泪水。
“我死的时候,”他轻声说,“很快乐。不是因为我完成了杰作,不是因为我找到了真理。而是因为,在那一刻,我接受了一切:我的贫穷,我的残疾,我的失去,我的死亡。我接受了我是有限的,而正是这种有限,让云值得看,让爱值得痛,让画值得画。”
他停顿,让每个字沉下去。
“在永恒中,我们追求完美,追求无限,追求超越。但在那个有限的人生里,我学会了……珍视不完美,接纳有限,安住于平凡。”
“然后呢?”有人问,“这段记忆现在是你的一部分了。你有什么变化?”
苍穹想了想。
“以前,我画金星云层的水墨画,是在表达美。现在,我画同样的画,是在表达……感激。感激云存在,感激我能看见,感激我有手可以画。那种感激,让每一笔都有了不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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