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三月八日,越南岘港。
晨雾尚未被阳光驱散,海岸线在朦胧中显得模糊不清。泰国皇家陆军武官、也是军情局前线观察员的披耶·西里瓦上校,站在一座半废弃的法军旧堡垒上,用高倍望远镜注视着海面。他的身份是“中立**事观察员”,有联合国模糊的背书,也有各方心照不宣的默许——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需要一双“中立”的眼睛。
起初,是低沉的、如同远雷般的轰鸣从天际传来。然后,雾霭被庞大的阴影撕裂。披耶上校的呼吸微微一滞。望远镜的视野里,三艘体型臃肿的登陆舰(LST)如同钢铁巨鲸,缓缓抵近浅滩。它们的舰艏大门轰然落下,溅起浑浊的海水。紧接着,一队队墨绿色的人影,背着几乎与身体等高的沉重背囊,涉着齐腰深的海水,沉默而有序地踏上亚洲的土地。
那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三师第九团第一营的士兵。钢盔下的面孔大多年轻,带着长途航行后的疲惫和对未知战场的紧张。M14步枪的枪口朝着天空,坦克登陆舰上,M48“巴顿”坦克的履带开始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没有遇到抵抗,没有枪炮欢迎,只有越南渔民惊慌失措地划着小船逃离,以及远处山坡上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分不清是农民还是越共侦察兵的身影。
但这平静的景象,反而让披耶上校脊背发凉。他知道,这沉默的登陆,意味着战争已经从“顾问指导”、“空中绞杀”,无可挽回地升级为大规模地面部队的直接介入。美国人的“南打”战略,从纸上变成了血肉之躯。
“记录:一九六五年三月八日九时十七分,美军首批地面作战部队约三千五百人,于岘港登陆。伴随有坦克、火炮及大量工程车辆。登陆过程未遇抵抗。”他对着身旁的记录员低声说道,声音干涩。
接下来的几周,岘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和转运中心。运输机日夜不息地从冲绳、关岛、菲律宾飞来,卸下更多的士兵和装备。港口里,货轮密密麻麻,起重机将集装箱、吉普车、预制板房吊运上岸。空气中弥漫着柴油、汗水和陌生军队带来的异样气息。
而这仅仅是开始。很快,澳大利亚的“袋鼠”部队、新西兰的炮兵分队、韩国凶猛闻名的“白马师”先遣队、菲律宾的工兵营……多国部队的旗帜相继在岘港和西贡升起。越南战争,彻底变成了由美国主导、多个盟友参与的“国际**联盟”的集体行动。与之相对的,是北方日益激烈的“北炸”——“雷鸣行动”的轰炸强度有增无减,B-52的阴影笼罩着从十七度线到中越边境的广阔空域。
曼谷,总理府的气氛比越南的战场更加凝重,那是一种无形的、外交与战略上的高压。
美国驻泰大使格雷厄姆·马丁几乎是指着地图在咆哮:“总理先生,这不是请求,这是基于《东南亚集体防务条约》的义务!**在越南的扩张威胁到所有缔约国的安全!韩国人、澳大利亚人、菲律宾人,甚至新西兰人都派出了部队!作为美国在东南亚最坚实的盟友,泰国的缺席是无法理解的!这会被视为对共同事业的背弃!”
李金唐坐在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面色平静地听完大使情绪激动的陈述,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关于岘港登陆详细情况的密报。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到了。之前拒绝提供作战基地、拒绝直接军事卷入,还可以用“中立”、“避免战火扩大”来搪塞。但现在,盟友集体出兵,形成了巨大的“政治正确”压力,单纯的拒绝可能会被解读为怯懦、疏离甚至暗中同情北方。
“马丁大使,”李金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理解您的立场,也深知条约的精神。但请您也理解暹罗的处境和考量。”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东南亚地图前:“越南的战争正在升级,这毋庸置疑。但正因如此,我认为暹罗的角色更需要慎重界定。我们出兵几千人,对战场态势能产生决定影响吗?不能。但它会立刻将暹罗从‘可能的中立缓冲国’变成‘参战国’,将战火直接引向我们的边境,引向我们正在努力建设、渴望和平的国土。”
他转过身,直视着马丁大使:“美国需要胜利,需要盟友的支持。但美国是否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一个不被战火波及、能够提供后勤支持、医疗救援、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充当对话桥梁的地方?当所有国家都挤上同一辆战车时,谁来负责包扎伤口,谁来看守营地?”
马丁大使眉头紧锁:“总理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暹罗可以,也必须做出独特且更具战略价值的贡献。”李金唐走回桌前,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草案,“我们不出兵作战。但我们提议,在泰国境内,设立一个或多个‘国际医疗与后勤支持区’。这些区域,将由暹罗政府提供安全保障和基本设施,接受国际红十字会及中立国观察员监督,专门用于接收、治疗从越南前线转运下来的各国重伤员,无论他们来自南越、美国,还是其他盟国部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