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中南半岛的风裹挟着硝烟与灼热,一路向南扑过暹罗湾。
越南丛林里的拉锯战正酣,北越游击队的脚步声与美军直升机桨叶的嘶鸣在雨林深处纠缠。而在更南边的南洋群岛,一场针对华人的风暴正在席卷印度尼西亚,鲜血染红了千岛之国的土地。
曼谷,总理府。
李金唐立在落地窗前,指间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却忘了弹。他的视线穿过湄南河上往来穿梭的货轮桅杆,仿佛能望见南方那片正在战栗的群岛。秘书悄声走进,将一份电文轻放在紫檀木桌案上,声音发紧:“总理,雅加达……又有新消息。唐人街过半被焚,泗水、棉兰的华人社区也遭了难,很多人……没能逃出来。”
李金唐骤然转身,烟灰簌簌落在笔挺的西裤上。他眼中惯常的温和笑意已被血丝取代,翻涌着一种压抑至深的怒焰,以及一丝无力回天的悲凉。“美国人呢?说的啥?”他的嗓音沙哑,如同粗砺的砂纸。
秘书垂下目光:“美方发言人称之为印尼‘内部事务’,不便干涉。还暗示……是当地华人‘未能融入’,才激起了民愤。”
“混账!”李金唐猛地将烟头摁进玻璃烟灰缸,力道之大,竟让缸壁绽开一道裂痕,“华人在南洋筚路蓝缕,垦殖拓荒,经营商埠,哪一桩不是凭双手挣来的?他们安分守己,处处忍让,说话都不敢高声,怎么就成了‘未能融入’?这分明是有人幕后操纵,分明是美国为了打压东南亚的左翼浪潮,拿我华人性命当垫脚石!”
这话从他牙缝里迸出,带着灼人的愤慨,却也仅止于此。他心如明镜:这场针对印尼华人的祸事,根源就在华盛顿。那里的政客们忌惮印尼国内日益壮大的进步力量,更畏惧华人社群中可能滋长的、与他们利益相悖的思想,于是授意纵容,借刀杀人,将华人推至炼狱火海。
可他,又能如何?
泰国如今在两极战争下,小心求存。南边的暹罗湾更是被美国舰队的阴影所笼罩。若对印尼兴师问罪,美国一直盯着泰国,想让泰国出兵越南战场上。届时,不仅已在泰国的华人移民将再陷困顿,那些仍在印尼苦苦挣扎的同胞,恐怕连最后的生路都会断绝。
这份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口,令他连痛呼都不得不咽回喉中。
事实上,早在风波初起之时,李金唐已竭尽所能。
三个月前,第一批逃出印尼的华人,挤在破旧的渔船上漂抵泰国宋卡港。那情景至今刺痛他的记忆:男人脸上带着干涸的血污,女人抱着因饥饿而啼哭不止的幼子,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只剩惊惶与茫然。他们诉说,在印尼,一夜之间,街头便涌出无数手持砍刀棍棒的暴徒,见华人便打,见华人店铺便抢,烈焰吞噬了半壁天空,哀嚎彻夜不息。
李金唐当即下令宋卡驻军全力接应,并命内政部腾出闲置校舍与营房,安置难民,发放食药。他甚至亲赴难民营,目睹同胞流离失所,听着那带着浓重闽南腔调的华语泣诉,心如刀割。
“总理,我们只想求条活路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侨,攥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在印尼住了一辈子,从未做过对不起当地人的事,为何要遭此大难?”
李金唐蹲下身,紧紧握住老人枯瘦的手,一字一顿:“老伯,莫怕。到了泰国,便是到家。在这里,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
这并非空言。随后,他颁布总理令:凡因东南亚战乱逃至泰国的华人,愿留者一律给予居留权;愿经商者,减免三年税赋;愿务农者,政府分配田地。他还亲自挂帅,成立“华人安置事务委员会”,唯恐下属官僚敷衍塞责,亏待了这些九死一生的同胞。
那段日子,曼谷的街巷间渐渐多了各种方言口音。华人支起小吃摊,开设手工作坊,惊惶的神色逐渐被忙碌的安稳取代。泰国本土百姓见这些新邻居起早贪黑,勤勉谋生,见华裔孩童与自家孩子在巷口一同嬉戏,心中那点隔阂也慢慢消融。毕竟,这片土地上,勤劳即是共同的言语。
然而,仍有太多华人,未能挣脱那片血海。
李金唐的案头,堆着厚厚一叠来自印尼各地华人社团的求救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失踪与罹难者的姓名。有的是一家数口,有的是整支家族。他派出的外交使节,在印尼外交部吃了闭门羹,对方或以“内政”搪塞,或干脆避而不见,连泰国救援船只靠岸的请求都断然拒绝。
他曾尝试私下联系印尼一些开明人士,冀望通过民间管道施以援手。但回信称,如今的印尼已被极端势力挟持,街头军警与暴徒横行,任何试图帮助华人者,皆会被扣上“通敌”罪名,轻则下狱,重则丧命。
“总理,印尼那边的救援……恐怕希望渺茫。是否能联系北边东大……”秘书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东大那边没有船啊……,而且我们又不能借船,这事只能我们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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