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振川岭。两万后金精锐步步逼近的军报,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营中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铁锈与硝烟的味道。然而,就在陈伍与一众将领秣马厉兵,准备迎接一场注定惨烈的防御战时,一场来自“自己人”的危机,却以更阴险的方式,悄然迫近。
这日清晨,一队约两百人的明军,护着几辆满载的马车,浩浩荡荡开到了振川营主寨辕门之外。与以往传令兵或小吏不同,这支队伍打着钦差仪仗,为首者是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绯袍的太监,正是崇祯皇帝身边秉笔太监王德化的干儿子、司礼监随堂太监刘朝用。其身后,除了顶盔贯甲的京营兵士,还有数名身着青色官袍的户部、兵部官员,阵容煊赫,来意莫测。
“圣旨到!辽东南路总兵官陈伍,接旨——!”尖利的嗓音划破山间的肃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陈伍得报,眉头微蹙。大战在即,朝廷此时派来如此规格的钦差,绝非仅仅是宣慰或督战那么简单。他率周老爹、灰鸢等核心成员出迎,礼节周全,但营中将士并未解除戒备,一股无形的张力在辕门内外弥漫。
香案摆下,刘朝用展开明黄圣旨,拖长了音调宣读。旨意冗长,先是例行公事地褒奖陈伍“忠勇可嘉,挫虏锋锐”,随即话锋一转,指出“然闻尔部目下粮秣匮乏,械用不修,朕心甚忧”,故特遣中使,携内帑银五万两、粮五千石、以及一批“精良”军械,前来“犒赏三军,助固边防”。
然而,旨意的后半段,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虑及辽南防务紧要,特命钦差刘朝用暂留军前,‘赞画军务,协理粮饷’,户部主事赵文华、兵部郎中孙元化,‘分理粮储、稽核军实’。尔当与彼等和衷共济,共纾国难……钦此!”
“赞画军务,协理粮饷”、“分理粮储、稽核军实”——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意味着朝廷要将手直接插入振川营的心脏,掌控其命脉!这根本不是犒赏,是夺权!
“臣,陈伍,领旨谢恩。”陈伍面色平静,叩首接旨,看不出丝毫波澜。但他身后的李铁柱等人,已是怒目圆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老爹脸色发白,灰鸢的眼神则瞬间锐利如冰。
接风宴设在修缮一新的总兵府大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朝用放下酒杯,用丝绸手绢擦了擦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陈总兵,皇恩浩荡,这些钱粮器械,可解燃眉之急了吧?如今虏骑压境,不知总兵麾下,现有多少可战之兵?粮草还可支应几日?军械甲胄是否齐备?还需朝廷再接济些什么?” 一连串问题,看似关切,实则句句不离核心机密。
陈伍举杯示意,淡然道:“有劳刘公公挂心。托皇上洪福,将士用命,目前营中兵精粮足,器甲完备,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朝廷所赐,已是雪中送炭,臣感激不尽。” 他避实就虚,将具体数字一概模糊带过。
一旁的户部主事赵文华阴恻恻地接口:“哦?兵精粮足?下官一路行来,见营中士卒面有菜色,库中粮囤似乎也非充盈之象。陈总兵莫要为了面子,苦了将士啊。还是将账册、粮簿取出,由下官核对清楚,也好向朝廷禀明实情,再请调拨。”
兵部郎中孙元化也道:“正是,军械数目也需点验,尤其是火器。听闻总兵麾下能自产火铳,威力不凡,此乃国之利器,更需登记造册,以免流散。”
图穷匕见!他们要查账、点兵、核械!一旦振川营的底细被摸清,不仅粮饷命脉被掐住,更是将自身虚实完全暴露,日后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周老爹连忙起身打圆场:“诸位上官有所不知,营中近日正加紧备战,账目繁杂,仓促间难以理清。不如待击退鞑虏,再……”
“诶~周先生此言差矣。”刘朝用拉长了声调,打断道,“正是大战在即,才更要账目清楚,粮械分明,方能如臂使指嘛。皇上可是等着咱家的详细奏报呢。” 他眯着眼,看向陈伍,“陈总兵,您说呢?”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伍身上。答应,便是引狼入室;不答应,便是抗旨不遵,授人以柄!
陈伍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刘朝用、赵文华、孙元化三人,忽然微微一笑:“刘公公和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他话锋一转:“然,此刻探马来报,后金前锋已抵黑松岭外二十里,大战一触即发。此时清点账册、核查军械,势必扰乱军心,影响布防。若因我等在此核对文书,致使前线有失,这责任……恐怕谁也担待不起。”
刘朝用脸色一沉:“陈总兵这是何意?莫非想抗旨?”
“非也。”陈伍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总兵的意思是,一切以击退鞑虏为要!账册、粮簿、军械档案,皆在此处,三位大人可随时调阅!”
他一指身后一名书吏捧着的几大箱文书,继续道:“但,前线军情如火,本总兵需即刻前往黑松岭督战,无法奉陪。周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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