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时光粘稠而缓慢,如同凝固的琥珀。陈伍盘膝坐在草垫上,双目微阖,看似在调息养神,实则体内气血正依照一种粗浅却有效的军中法门缓缓流转,努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肌体。“青鹤涎”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受损的根基,带来阵阵麻痒与温热。左臂的伤口已开始结痂,麻木感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新生血肉生长的轻微刺痛。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阴霾,总算被驱散了大半。
灰鸢守在门边,耳朵紧贴着门板,捕捉着外面巷弄里的一切细微声响,如同一头警惕的猎犬。老刀则始终蜷在蒲团上,似睡非睡,唯有偶尔抬起浑浊的独眼扫过陈伍时,才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等待,煎熬而漫长。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陈伍心中清楚,老刀的传话如同石沉大海,能否激起涟漪,全看“典簿”如何权衡他这颗棋子的价值。是弃子,还是…奇兵?
就在日头偏西,屋内光线渐暗之时,老刀毫无征兆地动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一处看似寻常的砖缝前,枯瘦的手指在某块砖上轻轻叩击了三长两短。
“扎扎…”一阵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墙角地面的一块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道!这破旧石屋之下,竟另有乾坤!
老刀回头,独眼看向陈伍,沙哑道:“下去吧。有人等你。”
陈伍与灰鸢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凛然。没有犹豫,陈伍挣扎起身,灰鸢连忙上前搀扶。两人跟随老刀,依次踏入那漆黑的洞口。
石阶陡峭,向下行了约十余级,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约莫丈许见方的石室。室内点着一盏长明灯,光线昏黄,却足以照亮四壁。墙壁光滑,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空气虽然阴冷,却并无霉味,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
石室中央,一张简单的石桌旁,负手立着一人。正是那位气质儒雅、目光沉静如古井的“典簿”大人。他此刻未着官袍,只穿着一件深青色便服,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却比在诏狱暗室中更甚。
“你来了。” “典簿”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陈伍身上,尤其是在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和不再肿胀的左臂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青鹤涎’果然神效。看来,阎王爷还不肯收你。”
陈伍在灰鸢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体,拱手行礼,声音虽仍沙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沉稳:“卑职陈伍,谢大人援手之恩。侥幸未死,不敢或忘。”
“坐。” “典簿”指了指石桌旁的木凳,自己先撩袍坐下,姿态从容。
陈伍和灰鸢依言落座。老刀则悄无声息地退到入口处的阴影里,如同融入墙壁。
“通集库一事,你做得很好,也…很冒险。” “典簿”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褒贬,“‘青鹤涎’到手,解了你自身之厄,更重要的,是拿到了‘乌台’囤积军火、图谋不轨的又一铁证!那本《药藏司秘录》中关于‘雷火砂’、‘猛火油’的记载,与鹞鹰绝笔、还有你带来的账簿相互印证,已是铁证如山!”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伍:“但你也彻底暴露了。如今,‘乌台’视你为眼中钉,东厂因雷斌之事对你恨之入骨,就连宫中也因通集库失窃而暗流涌动。你现在,已是众矢之的。”
陈伍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卑职明白。但既已卷入此局,便无退路可言。唯有破局,方能求生。”
“破局?” “典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何破?”
陈伍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乌台’所图,在腊月初七‘惊蛰’之期,地点在西直门外‘金台’。如今他们计划接连受挫,物资通道被窥破,核心据点可能已转移,必然阵脚大乱。此时,正是主动出击,将其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他目光灼灼:“卑职愿为前锋,潜入‘金台’附近,查探其最新部署,寻找其指挥中枢!只要找到‘掌柜’藏身之处,或掌握其行动具体时辰,大人便可调集重兵,雷霆一击,毕其功于一役!”
“典簿”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想法不错,但过于理想。‘金台’范围不小,且经此一事,‘乌台’必然戒备森严,你孤身潜入,无异于送死。更何况,‘惊蛰’之期迫在眉睫,时间上也来不及从容布置。”
陈伍心中微沉,但并未气馁,继续道:“时间紧迫,更需行险!卑职并非毫无倚仗。”他看向“典簿”,“卑职需要大人提供两样东西:一、‘金台’周边最详细的舆图,尤其是可能藏匿人马的地下暗道、废弃建筑;二、…几个绝对可靠、精通市井之道、能助我混入‘金台’附近三教九流之中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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