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洞口的藤蔓,在幽深的岩洞内激起连绵不绝的回响。洞内,篝火的光芒跳跃不定,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拉长又缩短,如同摇曳的鬼影。
陈伍的话音落下,洞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火堆中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海东青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宽甸堡…六日…子时…”海东青低沉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蒙面巾下的眼神剧烈闪烁,握着短刃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那突如其来的信息显然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杀气都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令洞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陈伍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死死压住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追问,维持着脸上那副惊魂未定、茫然又带着一丝后怕的神情,仿佛只是一个被动传递了惊人消息的、吓坏了的溃兵。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或追问,都可能引起这头压抑着暴怒的孤狼最致命的怀疑和反击。
良久,海东青眼中那骇人的厉芒才缓缓收敛,但深处的冰冷和锐利却更胜之前。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洞壁那眼小小的温泉边,掬起一捧热水狠狠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蒙面巾边缘滴落。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看清了?确是‘宽甸堡’?‘六日’、‘子时’?”他转过身,声音沙哑,目光如钩子般死死钉在陈伍脸上,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陈伍连忙点头,语气肯定却又带着不确定:“那…那皮子上的字是这么写的…小的…小的勉强认得几个字…绝不会看错宽甸堡这三个字…后面的数字和时辰,应该也没错…好汉,这…这消息很重要?”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探询,却又不敢深问的姿态。
海东青没有回答,只是再次陷入沉默,眼神晦暗不明地闪烁着,显然在急速权衡着什么。宽甸堡…那是辽东东路最前沿的军堡之一,直面建州女真兵锋,驻军复杂,形势微妙,更传闻是各方势力渗透和走私的重镇!“掌柜”竟然会在那里出现?还要与人在六日后的子时秘密会面?这消息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掌柜”真的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无数的疑问和算计在他脑中飞速碰撞。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厉色。他走到那堆物资旁,扔给陈伍一套半旧的、与他身上款式相似的深色粗布衣裤和一双耐磨的皮靴,冷声道:“换上。你的伤如何?”
陈伍接过衣物,心中稍定,知道对方暂时接纳了自己,至少是暂时需要自己这个“消息来源”和可能的帮手。他活动了一下腿脚,忍着疼痛道:“谢好汉!还…还撑得住!”
“嗯。”海东青不再多言,自己也迅速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将短刃、飞镖、火折子、一小包盐和干粮仔细收好,动作麻利至极,显是惯于行走险地。
陈伍也迅速换上衣裤靴子,尺寸略大,但更利于活动遮掩。他将原本身上的零碎物品——包括那枚至关重要的鹰爪钥匙和所剩无几的银钱——小心转移藏好。
“走。”海东青言简意赅,率先向洞口走去。
陈伍紧随其后。两人拨开藤蔓,再次踏入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天色灰暗,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气息。
海东青辨认了一下方向,并未选择来时的路,而是朝着东北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加茂密难行的原始山林之中。他的步伐极快,对地形似乎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隐蔽、最难追踪的路径。陈伍咬牙紧跟,伤腿每一次落地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硬是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强行忍住,不敢落后分毫。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海东青沉默得如同山石,只是偶尔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者改变方向,避开某些可能存在危险的区域。陈伍则默默观察,记忆着路线,同时不断揣摩着海东青的心思和“宽甸堡”可能面临的局面。
如此昼夜兼程,跋涉了整整两日。渴饮山泉,饥餐干粮,夜则寻找岩穴或密林休息,轮流守夜。海东青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对陈伍也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但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同盟关系。
第三日午后,雨终于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两人翻过一道陡峭的山岭,前方地势逐渐开阔。
海东青突然停下脚步,伏在一处灌木丛后,示意陈伍噤声。他指着远处山谷中隐约可见的一道蜿蜒的土墙和几缕袅袅炊烟,低声道:“那就是宽甸堡外围的屯堡。不能再往前了。”
陈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屯堡规模不大,墙矮壕浅,但岗哨林立,旌旗招展,远非黑石坳那般土匪窝可比,透着一股边军特有的肃杀之气。更远处,依稀有更加高大坚固的城墙轮廓,那才是真正的宽甸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