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的夜,终于褪去了白日里弥漫的血腥气。淮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微凉,拂过城墙时卷起几片枯叶,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倒让这座刚经历过战火的城池,多了几分难得的宁静。
帅府之内却是灯火通明,廊檐下悬挂的灯笼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这里曾是袁术僭越称帝时的伪宫,雕梁画栋间还留着昔日的奢华痕迹,只是如今,每一根廊柱、每一片瓦当,都已被萧澜的铁血手段洗刷干净,没了半分袁术留下的腐朽气息。
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没有仪仗开路,也没有侍从吆喝,只有车夫轻轻勒住缰绳,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府内的宁静。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先露出的是一截素色裙摆,随后,一个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裙,料子寻常,却衬得身姿格外窈窕。夜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袂,也拂动了她垂在肩头的发丝,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添了几分柔和。月光恰好落在她的脸上,那张曾让董卓沉迷、令吕布倾心,甚至间接撬动了整个王朝格局的容颜,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明艳张扬,反倒带着一丝洗尽铅华的疲惫,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然。
是貂蝉。
董卓已死,长安之乱平息;吕布也已归附萧澜,有了安稳的去处。她半生周旋于权力漩涡,背负的使命与牵挂,终于在此刻画上了句点。从长安出发时,她没带任何行李,只揣着一封王允生前托付的信,千里迢迢赶来寿春,只为向那个数次暗中保全她性命的人,道一声谢。
萧澜刚处理完军中事务,就接到了侍从的通报。他没有让貂蝉在府外等候,而是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这个在风中略显单薄的女子,他的眼中没有惊艳,也没有丝毫杂念,只有一种复杂的感慨——这个以柔弱双肩扛起“连环计”,最终扳倒董卓的女子,是天下的功臣,却也成了乱世里的牺牲品,半生都在身不由己中度过。
“一路辛苦。”萧澜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将军的威严,反倒像故人相见般亲切。
貂蝉对着他盈盈一拜,动作标准而优雅,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民女貂蝉,拜见将军。”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没有半分谄媚或怯懦,“董贼已除,天下幸甚,民女心愿已了。本想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然感念将军数次保全之恩,民女无以为报……”
她说着,再次深深俯身,额头几乎触到地面,语气带着几分决绝:“愿入府为一舞姬,侍奉将军左右,以报恩情。”
她将自己放得极低,低到像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偿还那份沉甸甸的恩情。
萧澜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虚扶了她一下,阻止她继续下跪。“你有功于天下,并非罪人,更不是任人摆布的玩物。”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语气格外认真,“府里尚有空余的院落,你若不嫌简陋,便安心住下。往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读书、刺绣,或是打理花草,都随你心意,无人敢逼迫于你。”
貂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她原本以为,自己要么被拒绝,要么真的只能以“舞姬”的身份留下,却没想到萧澜会给她如此体面的尊重——不是怜悯,而是将她当作一个独立的人,给予她选择的自由。看着萧澜那双坦荡而真诚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虚伪与算计,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夜渐渐深了,帅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巨大的沙盘摆在房间中央,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红色代表萧澜,蓝色代表曹操,黄色代表孙策,白色则是吕布的防区,每一面小旗的位置,都标注着当前的兵力部署。
萧澜站在沙盘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掠过寿春周边的城池,最终停在了徐州与兖州的交界处——那里是吕布的防区,也是直面曹操大军的第一线。白天郭嘉曾提议,让吕布驻守徐州,以牵制曹操的东线兵力,这个计策虽稳妥,可萧澜心里始终有些不安。曹操用兵从不按常理出牌,最擅长在看似稳固的防线中找到破绽,若是稍有不慎,吕布的防区很可能成为曹操突破的缺口。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思考着应对之策。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羽毛落地。萧澜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缓缓靠近,随后,一只素白的手将一杯温热的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
是貂蝉。
她换了一身浅青色的家常衣衫,头发简单挽成一个发髻,少了几分往日的惊艳,多了几分温婉。她没有打扰萧澜,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拿起案上的墨锭,慢慢研磨起来,墨汁在砚台中晕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动作自然而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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