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总督府的书房内,烛火将宋文伏案批阅的身影拉长,投在满墙的书柜上。赵成如往常般静立一旁,只有偶尔为宋文递上茶盏或更换烛芯时,才会轻微动作。
“笃、笃笃。”
一阵极轻、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宋文手中朱笔一顿,一滴鲜红的墨点滴在奏折边缘,他却恍若未觉,缓缓将笔搁在了笔山上。赵成则眼神一凝,无声地快步上前。
房门打开,并未全敞,只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先踏入的是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身影,兜帽低垂,看不清面目,正是去而复返的莫离。他侧身让开,身后,一个身影略显瑟缩地跟了进来。
烛光首先照亮了来人的一双眼睛——清澈,却又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陌生之地的惶惑。然后是他的脸庞。
就在这一刹那——
“啪嗒!”
宋文手中刚刚重新提起、准备蘸墨的笔,毫无征兆地从指间滑落,掉在坚硬的紫檀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滚了几滚,留下几点墨痕。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少年脸上。
像……太像了!
少年的身形略显单薄,穿着粗布缝补过的衣裳,脸上带着山野风吹日晒的痕迹,但那份眉眼间的神韵——那微微上挑的杏眼形状,那挺直却不失秀气的鼻梁,尤其是抿着嘴唇时,下巴那一点倔强的弧度……
玖儿!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宋文沉寂了二十年的心湖中轰然炸响!眼前的少年,仿佛褪去了时光的尘埃,将那个记忆中温柔又倔强的女子容颜,以另一种形式、另一种性别,无比清晰地复刻在了他眼前!
“……” 宋文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猛地从宽大的圈椅中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他却不管不顾,眼眶瞬间通红,几步就冲到了宋江山面前。
少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怯怯地看着这个衣着华贵、气势迫人、此刻却神情激动得有些扭曲的中年男人。
宋文颤抖着手,一把抓住了宋江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宋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狂喜直冲头顶,积蓄了二十年的愧疚、思念、猜测、痛苦……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流了下来,顺着他已然有了岁月痕迹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像……太像了……” 他哽咽着,目光贪婪的在少年脸上逡巡,仿佛要透过这张年轻的面孔,看到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故人,“这眉眼……这……这就是我的玖儿……又回来了啊!”
他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威严与沉稳,猛地张开双臂,将还有些懵懂、身体僵硬的宋江山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拥抱一个永远无法再触及的幻影。
“玖儿!玖儿啊——!” 他竟当着赵成和莫离的面,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嘶哑而悲痛,仿佛要将二十年的压抑尽数倾泻,“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我们的孩儿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啊——!”
这哭声震撼了书房,少年宋江山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更被这陌生男人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弄得手足无措,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抱着,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赵成垂下了眼睑,掩去了眸中的复杂神色。莫离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自己并不存在。
良久,宋文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他松开怀抱,双手却仍紧紧抓着宋江山的肩膀,红着眼睛,仔细端详着少年惶惑的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温柔和急切:
“孩儿……好孩子……别怕,别怕……回家了,回家了!我……我就是你的父亲啊!你的亲生父亲!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对不起你,让你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
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毫不作伪的痛心与愧疚。
宋江山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情绪激动的“大官”,听着他口口声声叫自己“孩儿”,自称“父亲”,心中一片混乱。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自己是山里猎户的遗孤,跟着“姨母”长大,姨母死后便独自挣扎求生,“父亲”这个词,遥远得如同天边的星辰。
他张了张嘴,嘴唇嚅嗫了几下,在宋文无比期盼、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怯怯地、试探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喊出了那两个字:
“父……父亲?”
就是这一声!
如同天籁,又如同最锋利的针,刺中了宋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浑身剧震,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这次却是混杂了难以言喻的激动、释然与更深沉的酸楚。
“哎!哎!我的儿!我的好孩儿!” 他连声答应,声音哽咽得不成调,一把又将宋江山搂住,这次是轻柔的,充满怜惜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一幕父子相认的悲喜剧,在摇曳的烛光中持续了许久。直到深夜,宋文才亲自将疲惫又不安的宋江山送到精心准备好的、紧邻主院的宽敞厢房,看着他睡下,细心的掖好被角,又在床边驻足良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当他再次独自回到书房时,脸上的激动还未完全散去,眼底却已沉淀下更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寻回骨血的巨大激动与慰藉,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却也有一丝难以磨灭的、对过往的哀伤与追悔。他站在窗边,望着宋江山院落的方向,久久不语。
赵成悄步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低声道:“大人,夜凉了。”
宋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窗外的月光清冷,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交错。这个夜晚,对他而言,注定是心潮澎湃、五味杂陈的一夜。一个儿子的回归,仿佛填补了某个巨大的空洞,却也像投入湖心的巨石,必将激起更深、更不可测的涟漪。而他接下来要走的棋,或许将因为今夜,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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