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登基后,为巩固权威,稳定朝局,确曾大力‘整顿’,清除异己。”叶倾城的话语依旧平稳,但宋诚毅能听出那平淡之下隐含的血腥气,“迁都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治姿态,既是北上抗敌的决心,也未尝不是稍稍远离这片旧势力盘踞之地,以利掌控。然而,清洗再酷烈,也无法将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连根拔起。总有漏网之鱼,总有心怀故主、暗藏怨恨之人幸存下来,隐匿于市井江湖,或伪装顺从,蛰伏待机。”
她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这些人,以及他们影响下的部分势力,便是朝廷所称的‘前朝余孽’。”叶倾城终于点明了这个词汇的核心,“他们对今上一脉,尤其是代表今上权威的皇子们,抱有极深的敌意,甚至是刻骨的仇恨。江东,便是他们活动相对频繁的区域之一。”
说到这里,她的逻辑已然清晰:“因此,以今上之精明,以及朝中重臣之谨慎,他们绝不会轻易允许任何一位皇子——尤其是像十四皇子这般行事荒唐、极易授人以柄的皇子——私自离京,更遑论踏足江东这等敏感之地。这无异于将一块鲜肉投入狼群,风险太大,且毫无必要。”
她看向宋诚毅,目光锐利:“所以,朱兆麟出现在江东,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要么,是他凭借母妃宠爱,任性妄为到了极致;要么……他的离开,本身就是被人刻意引导、甚至默许的。而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的行踪若被那些‘余孽’知晓……”
叶倾城的言语,让宋诚毅遍体生寒。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在马王岭对付的,不仅仅是一个嚣张的皇子,更可能是一个被抛出来的、随时会引爆的毒饵!而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可能已经替某些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完成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父亲宋文紧急带走李文龚兄弟……这一切不寻常的迹象,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阴谋旋涡,正在向他们逼近。
他穿越以来,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确实恶补了大量史书典章。关于二十年前那场皇位更迭,官方史料的记载脉络清晰:武宗皇帝朱武因痴迷一女子,倦怠朝政,最终“幡然醒悟”,主动禅位于贤明果敢的弟弟朱勇,即当今圣上。今上即位后,为了稳定朝局,确曾“整顿吏治,清除顽弊”,处置了一批“心怀怨望、意图不轨”的旧臣。
但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这个道理宋诚毅自然明白。那些被“清除”的,究竟是真正的奸佞,还是忠诚于前朝或持有不同政见的臣子,早已湮没在故纸堆中,难辨真伪。此刻听叶倾城特意提起,再结合她那略显复杂的语气和神情,宋诚毅立刻意识到,这“前朝余孽”四字背后,恐怕藏着史书不曾记载、或刻意模糊的隐情。
他没有急于发问,只是收敛了所有情绪,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知道,叶倾城既然主动提起,必然会说出更多。
叶倾城见他如此,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似乎满意于他的沉得住气。声音随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想除掉朱兆麟,或者,想利用他的死来做文章。那么,将他‘放’到江东,再不经意间,让某些与朱氏皇族有血海深仇的势力知晓他的行踪……”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朱兆麟出现在江东,本身就可能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而他宋诚毅,阴差阳错,竟然成了那个率先咬钩、替别人“代劳”的人!
一股寒意从宋诚毅尾椎骨窜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当初在马王岭的行动,看似隐秘果断,实则可能早已落入他人算计,甚至成了更大阴谋的一环!而父亲宋文突然带走李文龚兄弟,是否意味着,这个阴谋的网,已经开始收拢,并且……已经惊动了最高层?
他看向叶倾城,等待着她更深入的剖析。
“在此刻夺嫡日趋激烈、各方势力紧绷如弦的关头,将一个如此重要的‘诱饵’,送到江东。”叶倾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权谋核心的冷静,“其更深的目的,很可能直指父亲,宋文总督。”
她微微抬眸,看向宋诚毅,见他虽惊疑,但依旧保持着倾听的专注,才继续用一种仿佛叙述与自己无关之事的平淡口吻,提起了另一段几乎被时光掩埋的纠葛。
“二十年前,”她的声音仿佛带上了岁月的回响,“当时的宋总督,还只是一位在江东略有才名的年轻举子。而家父叶凌风,则是刚奉师命下山、初涉红尘的懵懂弟子。机缘巧合,两人在江东相遇,竟一见如故,结为知交。”
她的叙述将人拉回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彼时江东刚刚经历迁都试之事,便遭遇百年罕见的特大洪灾,江河溃决,田舍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当时的江东巡抚,正是如今的内阁大学士万宁万大人。他临危受命,主持赈灾大局。家父与你父亲,因在救灾过程中展现出的才干与勇气,脱颖而出,备受万宁大人赏识,得以随侍左右,参与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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