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站的生活似乎正在步入一种畸形的“正轨”。厚重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与大部分已知的威胁,近乎无限的煤炭提供了温暖。
被服车间缝纫机那“哒哒”的运转声带来了御寒的希望,驯服的原住民管理者们将内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许多人——无论是跟随陈默一路血战余生的队员,还是那些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原住民——眼中,这简直是末世中求之不得的“安乐窝”。有人甚至开始暗自思忖,往后的日子,或许就该守着这坚固的堡垒、温暖的火炉和相对充足的食物,注重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便好。
然而,在这片逐渐升腾起的、带着煤烟味的“岁月静好”之下,只有最靠近陈默内心世界的几个女人——苏晚晴、小雅、冯雪儿——能够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涌与冰山之重。
她们不止一次地看见,在深夜或清晨,当其他人或在酣睡、或在为一日生计忙碌时,陈默会独自一人,久久地伫立在那间经过加固、兼具办公室与卧室功能的房间窗前。窗户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他有时会用手掌的温度融化一小块,然后透过那巴掌大的清晰,沉默地望向南方的天际线。那里只有铅灰色的云层、无尽的雪原和呼啸的风,但他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这数千公里的冰封,落在那片理论上应该温暖、却可能藏着更冰冷现实的土地上。
苏晚晴她们都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他的心,有一大半被撕扯着,留在了南方。
瑶瑶, 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小女儿”。在陈默心中,瑶瑶是不同的。她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却承载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近乎本能般想要守护的情感。
他常跟苏晚晴她们念叨,说瑶瑶长得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亮了,是真正跌落凡间的小精灵,是他愿意用一切去保护的小公主。
想到自己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儿,如今却身处郭家的掌控之下,命运未卜,陈默就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焦灼而疼痛。他不敢深想,每一次思绪触及可能的糟糕境遇,都会被他强行掐断,那是一种近乎逃避的自我保护。
绫子, 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怀着的是他陈默的亲生骨肉。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血脉的延续。是他在这个疯狂世界里留下的一线属于自己的、带着温度的希望。
他对绫子的这份牵挂日愈沉重,混杂着责任、期待,以及深不见底的担忧。孩子(瑶瑶)她是否平安?绫子她是否安好?郭家会如何对待她们母子?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而至于李倩那个女人……陈默的心情则要复杂淡漠得多。诚然,那是一段过往,李倩也并非恶人。但在陈默那带着某种传统甚至偏执的大男子主义思维角落里,李倩“结过婚”的经历,始终像一根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刺,让他潜意识里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嫌弃,难以投入如同对瑶瑶和绫子那般纯粹深刻的牵念。她的死活,在他纷繁的忧虑排序中,位置要靠后许多。
这份区别对待或许不够“正确”,却真实地反映了他内心真实的情感权重。
每当这些思绪翻腾,将他伪装的平静撕得粉碎时,陈默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部用十几层厚实锡纸紧紧包裹、如同木乃伊般的卫星电话。锡纸是为了最大程度屏蔽可能的定位信号,这是他在渴望与警惕之间筑起的脆弱屏障。
他的手指常常无意识地摩挲着抽屉钥匙,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郭伟……’他这个“好兄弟”的名字时常会在他的齿间咀嚼,带着一丝血腥味和无尽的困惑、愤怒、以及一丝残存到可悲的、属于过往情谊的痛楚。
‘我们曾经是背靠背的兄弟,是可以把命交托给对方的人……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对我们这些老弟兄赶尽杀绝?是你爹的命令?还是你认为我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疯狂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解释,哪怕那个解释是谎言,是嘲讽,也好过这噬心的未知。
‘打过去吧……’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诱惑着,‘就拨一次,听听他怎么说。也许……也许他有苦衷?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瑶瑶和绫子在他那里很安全?’
这渺茫的“也许”,在绝望的黑暗中闪烁着诱人却危险的光。
但另一个更加冰冷坚硬的声音立刻会将他拉回现实:‘蠢货!这电话一开机,会带给兄弟们多大的风险你知道吗?
郭伟他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郭伟吗?他会不会顺着信号把死神引到这里?你想用这里所有人的命,去赌一个虚幻的解释和可能更深的陷阱吗?’
他们刚刚成功地甩掉了身后的死神。这来之不易的安全,是用了多少条生命换来的?
王德海一家,那些探路的日本工程师……每一份安宁都浸透着鲜血。他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内心的煎熬与疑问,就轻易地将这用血换来的屏障打破呢?
理智与情感,对逝者的责任与对远方的牵挂,如同两头困兽在他心中日夜撕咬。他站在窗前的身影,因此而显得格外孤独、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冰原的重量,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在这暂时的安全港内,眺望着无法触及的彼岸。
他知道,这种表面的平静不会永远持续。南方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只是暂时被距离和严寒所阻。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让这个堡垒变得更坚固,让队伍变得更强大。也许,只有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他才能有朝一日,不是靠着那部危险的电话,而是亲自站在南方,去要回属于他的人,去问出那个血淋淋的“为什么”。
他缓缓松开了自己那紧握的拳头,最后看了一眼南方灰暗的天空,转身离开窗前。抽屉里的卫星电话依旧沉默地躺在锡纸中,而陈默心中的风暴,被强行按捺下去,转化为更深的筹划与冷硬的决心。享受?不,对他而言,从未有过真正的安乐,只有战斗间歇的喘息,以及为下一场未知风暴所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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