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魔都安全区是一座在寒潮中缓缓沉没的巨轮,那么位于华南地区的几个大型安全区,则像是超载到濒临崩溃的救生艇。这里没有魔都那样刺骨的、动辄零下三四十度的极端低温,但持续徘徊在零下十几、二十度左右的湿冷,同样致命,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人们的体温和意志。
以穗城(广州)安全区为例,这座曾经以包容和活力着称的南方大都会,如今已被挤压得变形。官方划定的安全区范围,勉强覆盖了原本的核心城区,但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人。
曾经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如今变成了巨大的、露天的难民营。临时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材料——塑料布、广告牌、破木板、甚至是从废弃车辆上拆下的门板,勉强拼凑出一个个能遮风雪的容身之所。窝棚之间留下的狭窄通道,泥泞不堪,混合着积雪、污水和垃圾,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
那些在寒潮前被视为“不良资产”的烂尾楼,如今成了抢手的“香饽饽”。没有门窗的混凝土框架里,每一层、每一个隔间都挤满了人。人们用破布和纸板挡住风口,在地上铺开捡来的棉被或稻草,一家人,甚至几家人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和少量私自收集的可燃物(这极其危险)勉强取暖。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烟雾、潮湿和人体聚集的浑浊气息。
老旧的“老破小”居民区更是人满为患。原本设计容纳三五口人的单元房,现在往往塞进了十几甚至二十几人。走廊、楼梯间、阳台,凡是能栖身的角落都躺满了裹着厚衣物、瑟瑟发抖的人。市政供电早已中断,供水时断时续,且冰冷刺骨。卫生系统彻底瘫痪,垃圾堆积如山,只在被大雪覆盖时才暂时掩盖住那令人作呕的景象。
就连城市边缘那些曾经荒芜的郊区、待开发的农田,此刻也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帐篷和窝棚。这里是后来者的聚集地,条件比城内更为恶劣,几乎没有任何基础设施,完全暴露在风雨和寒冷之中。每天清晨,都有人再也无法醒来,被巡逻队或邻居默默抬走,在冻硬的土地上草草掩埋,或者……更糟。
人口爆炸式增长带来的压力是全方位的。粮食配给被压缩到最低限度,仅能维持生存。安全区管理层竭尽全力从周边尚未完全被冰封的农田(在温室大棚技术残存的地方)和仓库搜刮食物,但面对数以百万计甚至千万计的张口,依然是捉襟见肘。干净的水源、药品、御寒衣物……一切都极度匮乏。
而与魔都安全区同病相怜的是,能源,尤其是煤炭,同样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南方的发电站同样依赖“北煤南运”。铁路中断,海路虽不似北方那样被厚冰完全封锁,但异常低温也导致港口作业几乎停滞,航运风险极大,运力锐减百分之九十以上。安全区自身的煤炭储备早已消耗殆尽。偶尔有冒险从北方破冰南下的运煤船抵达,带来的那点煤炭,对于庞大的需求而言,如同火星落入冰湖,瞬间便消失不见,主要用于维持最关键部门的有限运转和少数重点医疗单位的供暖。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民众而言,集中供暖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电力供应仅限于每天极不稳定的几个小时,甚至完全中断。人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获取热量:砍伐城市里幸存的绿化树木,拆毁木质建筑,焚烧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家具、书籍、塑料、橡胶。整个安全区上空,终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火灾和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层出不穷,每天都会夺走许多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
在这种极度拥挤、资源匮乏、前景黯淡的压抑环境下,矛盾如同瘟疫般滋生、蔓延。而一个最为突出、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的抱怨和指责,指向了那些从更北方南下的避难者。
“丢雷楼某!又系呢班北佬!抢我哋屋企,抢我哋食嘅!”(丢你老母,又是这帮北方佬!抢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吃的!)一个裹着脏兮兮羽绒服的中年男人,在拥挤的配给点队伍里,看着前面几个身材相对高大、口音明显不同的北方人,低声用粤语咒骂着。
他旁边的同伴,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用带着浓重广府口音的普通话附和:“就是啊!要不是他们一股脑全跑过来,我们这里怎么会这么挤?配给怎么会这么少?房子都被他们占完了!”
这样的言论,在街头巷尾,在窝棚之间,在每一个需要排队等待的场合,比比皆是。
在本地居民充满怨气的叙事里,这些“北方人”(这个定义往往很模糊,可能包括真正来自东北、华北的,也可能包括来自两湖、江西甚至更南一些的南方省份的人)成了资源紧张的罪魁祸首和秩序混乱的替罪羊。
“你看他们,人高马大,抢东西都比我们厉害!”
“听说他们一来,就仗着人多,强占了好多没人住的房子,其实那都是我们准备以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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