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颇感无奈地跟在后面,看着李逵像押解牲口一样,推搡着断了一条腿、惨叫连连的张黠。每当张黠试图开口哀求或辩解,李逵那蒲扇大的巴掌便会毫不留情地扇在他后脑勺上,发出“啪”的脆响。
可怜的张黠,拖着扭曲变形的右腿,挨着一下重过一下的巴掌,踉跄前行。周天看着都觉着牙酸,生怕还没走到藏钱的地方,这贼骨头就先被李逵活活打死了。
奇怪的是,即便被如此毒打,张黠竟也从未高声呼救或嚷着要去见官评理。这反常的沉默,反而让周天心中更加笃定:此人与那桩栽赃给时迁的采花命案,必定有着极深的牵扯。
终于,在又一次“啪”的脆响后,张黠被扇得眼冒金星,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周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又要上前“补巴掌”的李逵:“哥哥,下手轻些!别真没到地头,先叫你给打死了,线索可就断了。”
李逵闻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瓮声道:“兄弟放心,俺有分寸!这厮皮实得很,打不死!”
他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张黠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急道:“能打死!大侠……真能打死啊!”
“能打死你还敢跟爷爷绕远路?当俺们是傻子?”李逵眼睛一瞪,又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张黠滚了半圈。
张黠被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滚带爬地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几乎是拖着断腿往前挪。又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向周天和李逵,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李逵见他又停下,巴掌条件反射般扬起。
张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嚎叫着蹦出两个字:“到了!”
李逵巴掌停在半空,愣了一下,环顾四周:“这就到了?”
眼前只有一间比时迁藏身之所更破败几分、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荒屋。李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破屋,似乎觉得被耍了,怒从心头起,那停住的巴掌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啪”的一声,将张黠打了个跟头。
“到了还不快进去拿钱!磨蹭个鸟!”
周天不忍直视,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我若是这张黠,此刻便是拼了命,也要跟这黑厮同归于尽了。
不想,张黠竟挣扎着又爬了起来,脸上的怨毒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掩盖。他一言不发,拖着断腿,挪到破屋那扇歪斜的板门前,费劲地推开门,挪了进去。
周天与李逵紧随其后。
屋内蛛网密布,尘土飞扬,只有几束光线从破败的屋顶和墙缝漏下。只见张黠忍着剧痛,在墙角一堆烂砖碎瓦中一阵摸索,抠出一块松动的墙砖,从后面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袱。
他当着周天和李逵的面,颤抖着手打开包袱。
顿时,一片黄白之光映入眼帘——里面竟是些散碎的金银锭子,还有几件样式精巧、明显是女子所用的首饰,一支金簪上甚至还嵌着颗小珍珠。
周天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更有底了。这些财物,尤其是那些首饰,绝非张黠这等贼偷平日销赃会留存的样子,更像是……昨夜才到手的“新鲜货”。
即便张黠不是亲手犯案的那个“淫贼”,也必定是销赃、知情乃至同谋之人!
李逵看见金银,顿时眉开眼笑,黑脸上放出光来,扭头对周天道:“兄弟!这下好了!不用去赌坊翻本了!俺娘的养老钱、体己钱,这不就有了嘛!”
瘫坐在地上的张黠,强忍着腿痛和恐惧,虚弱地哀求道:“两……两位大侠,钱……钱你们都拿到了,能……能放小人一条生路吗?小人发誓,立刻离开江州,永不回来!”
周天却不紧不慢地摇摇头,目光锐利如刀:“这才到哪儿?哥哥,”他拍了拍正喜滋滋掂量着金银的李逵,“带上他和这些赃物,咱们去见官。”
李逵一听,毫不迟疑,应了声“好嘞!”,这次也不用张黠自己走了,直接像拎小鸡崽一样,单手将他提溜起来,还顺手把那包袱金银塞进自己怀里。
他咧嘴笑道:“兄弟,走!再去官府赚他一笔赏银!这买卖划算!”
听他这么说,周天这才恍然,原来李逵这看似莽撞的举动背后,也看出了这张黠与通缉要案脱不了干系,抓去官府另有赏钱可拿。心中不由暗道:这黑厮,果然如书中所言,是粗中有细,并非一味浑噩。
江州知府衙门外,李逵将惊堂鼓擂得震天响。被扔在台阶下的张黠,此刻面如死灰,眼神涣散,仿佛已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连腿上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
升堂,问案。面对惊堂木、水火棍,以及周天出示的赃物和李逵那凶神恶煞的证词(虽然颠三倒四),张黠早已崩溃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根本没用上大刑,只是几番喝问,他便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昨夜如何潜入张员外家,先用迷香,后行不轨,乃至最终怕事情败露掐死那小姐,又灵机一动,用胭脂写下“时迁”二字嫁祸宿敌的罪行,一五一十招认了。作案动机,除了见色起意,竟也掺杂着对富户的嫉恨和对时迁的报复。
周天全程冷眼旁观,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觉此等恶贼,死不足惜。李逵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听到张黠描述自己如何“灵机一动”嫁祸时,差点没忍住又冲上去补两脚,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赃物的包袱,在堂下挤眉弄眼,一副等着领赏的急切模样。
周天对他的“配合”有些意外,本以为这莽汉会胡搅蛮缠一番,没想到在官府面前倒是“老实”。
审结画押,证据确凿。判官虽对周天、李逵这两个“热心市民”的身份有些疑虑,但人赃并获,案情清晰,也无暇深究。
按律,张黠自是难逃一死。对于周天二人擒贼缴赃之功,衙门倒也爽快,很快便有书吏捧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二百两雪花银的赏钱。
李逵接过木盒,掂了掂,朝堂上草草一拱手,转身就走,动作快得那书吏都没反应过来。
周天只好跟在他后面出了衙门。走出一段,就见前面的李逵肩膀不住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哧哧”笑声。
待到拐入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李逵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确认无人跟踪,这才凑到周天身边,压低声音,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兄弟!你真是俺的福星!每次跟你在一块儿,总能发笔小财!嘿嘿嘿……”他笑得肩膀直抖,那模样让周天心里都有些发毛。
周天看着他,不明所以:“哥哥,二百两赏银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乐成这样吧?咱们又不缺这点。”
“嘿!”李逵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口,那里明显比之前多出一大块凸起。
周天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惊讶地低声道:“哥哥,你莫非……”
“嘘——!”李逵吓了一跳,一只大手连忙捂住周天的嘴,紧张地左右看看,“小点声!回去再说!回去再说!”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周天加快脚步就往住处赶。
周天被他拉着走,心中的好奇简直要溢出来,忍不住又问:“哥哥,你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没发现?”
李逵满脸得意,压低声音道:“让你发现了,那堂上那么多人,不都发现了?俺老李虽然粗,手可不慢!”他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那蒲扇般、指节粗大的手掌,仿佛那不是一只握斧头的手,而是一双能妙手空空的巧手。
周天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对李逵的印象再次被刷新。以后谁再跟自己说李逵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他非得好好跟那人理论理论不可。这黑厮,分明是个胆大心细、蔫儿坏的家伙!
既然真凶已然伏法,时迁的嫌疑自然洗清。周天放下了一桩心事,但如何找到这位“鼓上蚤”,又成了新的问题。
回到住处没多久,院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竟是李俊寻了过来。周天见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气息也弱,显然内伤未愈,连忙请他坐下。
李俊不及寒暄,直接开口道:“周庄主,你要找的那时迁,有消息了。我手下兄弟摸到了他大概的藏身范围。你看……是直接带人去‘请’,还是如何?”
周天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李俊哥哥误会了,不是‘抓’。真正的淫贼张黠,今日已伏法认罪了。我寻时迁,是另有他事。”
“啊?”李俊闻言,面露诧异。
一旁正在角落里喜滋滋地重新清点“收获”的李逵,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大声插嘴道:“没错!是俺抓到的!厉害吧?那厮腿都被俺踩断了!”语气里满是炫耀。
李俊点点头,虽觉李逵手段粗暴,但擒凶总是好事。他再次看向周天:“那……周庄主还要去见那时迁?”
周天对时迁这位“特殊人才”确实兴趣浓厚,若能招至麾下,将来无论是探听消息、破解机关还是执行某些非常任务,都将如虎添翼。他当即点头:“劳烦哥哥带路,我正想会会这位‘鼓上蚤’。”
他又看向李逵:“哥哥,同去否?”
李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紧紧捂着自己鼓囊囊的胸口,咧嘴道:“俺没空!你们去便是!俺得好好安置俺这些‘辛苦钱’!”他那副守财奴的模样,配上凶神恶煞的长相,显得分外滑稽。
周天失笑,不再管他,对李俊道:“哥哥,有伤在身还劳你奔波,实在过意不去。咱们这就走吧。”
李俊摆摆手表示无妨,当先引路,两人一同离开了小院,身影很快没入江州午后略显慵懒的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