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逵梗着脖子,要与那群哄笑的赌徒撕扯口角之际,周天与李助一前一后,迈步进了这乌烟瘴气的赌坊。满屋子人的注意力都拴在李逵那火药桶般的身上,竟无人留意新进来的两人。
李助瞥了周天一眼,脸上写满无奈,朝那正唾沫横飞与人斗嘴的李逵努了努嘴。
周天顺着看去,只见李逵黑脸上青筋跳动,模样比传闻更显粗蛮,心中那点本就稀薄的期待又凉了三分,暗忖:这活脱脱一个市井泼皮,施耐庵老先生怎能把“天真烂漫”四字安在此人头上?
奈何系统任务悬在头顶,他也只得硬起头皮,拨开那层层叠叠、吵嚷不休的人群,径直走到了赌桌旁。
他未看庄家,先瞥了身旁铁塔般的李逵一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周围的嘈杂压下去一瞬:“兀那黑汉,嚷什么?聒噪得很,耽误某家赢钱。”
此言一出,赌坊内忽地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嘶”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熟知李逵脾性的人都晓得,这铁牛虽蛮横好斗,赌品却奇怪地不算太差,平日与赌徒们斗嘴,多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眼前这陌生面孔,言语间冷淡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分明是当众削李逵的面皮。以李逵的爆炭性子,这外乡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果然,李逵闻声猛地扭过头,铜铃眼一瞪,虬髯戟张,脸上戾气涌现,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拍向周天的肩头——任谁都觉得下一瞬便是拳脚相加。
不想,周天却自顾自寻了个空处坐下,眼皮一抬,看向即将暴怒的李逵,语气平淡地开口:“那黑汉子,某家不擅此道,瞧你倒是熟客。我出本钱,你替我赌上几手,如何?”
这一幕,看得身后的李助以手扶额,哭笑不得。
李逵举到半空的手僵住了,眨巴着那双大眼,满脸的凶悍化作了纯粹的困惑,仿佛没听清。“啥?你……你说啥?”他嗓门不由得降了下来。
周围赌徒们也愣了片刻,随即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嚷开:
“哈哈哈!这外乡来的郎君,莫不是失心疯了?让李铁牛这‘送财童子’替你赌?”
“正是!李逵今日输得裤裆都快典当了,你让他赌,多少银子够填这无底洞?”
“完了完了,这郎君看着体面,今日怕是要被这黑旋风刮得毛都不剩!”
嘲弄之声纷至沓来。
周天却浑不在意,只看着一脸懵懂的李逵,慢悠悠追问:“怎的?不会?”
李逵这回听真切了,脸上神情如六月天般骤变,从惊愕到茫然,再到狂喜,猛地张开大嘴,发出一阵洪钟般的爆笑:“哈哈哈哈哈!都听见没?俺铁牛时来运转,遇上贵人了!”
他得意地环视四周,对那些嘲讽充耳不闻,转向周天时,黑脸上竟挤出几分自认豪迈的笑容,拍着胸脯道:“你这官人,有眼光!找俺算是找对人了!看俺替你大杀四方,赢光这群腌臜货的铜板!”
他这豪言壮语,又引得众人一阵嗤笑。
“李逵,你莫吹破天!”
“还大杀四方?你哪回不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李逵这回却不在意了,只眼巴巴瞅着周天。
周天也不多言,自怀中掏出一锭雪花银,约莫二十两,随手丢在乌木赌桌上,发出“咚”一声闷响。“赌吧。”他言简意赅。
李逵眼睛顿时亮了,一把抓起那锭银子,掂了掂,眉开眼笑,冲着庄家和众赌徒吼道:“开了眼吧!快开庄!”
说罢,想也不想,便将银子“啪”地一声押在“大”上,吼声震瓦:“押大!看俺铁牛旗开得胜!”
赌徒们见他这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笑得更欢。大多人将赌注押向了“小”,口中不忘打趣:“李逵,你便是盏指路明灯,你押大,俺们押小,准没错!”
也有少数几个存着侥幸或凑趣的,跟着李逵押了“大”,嘴里嚷着:“铁牛,今日沾沾你这贵人的光!”
骰盅摇动,哗啦作响,众人屏息。盅开——
“五、五、六,十六点,大!”
“哇呀!”李逵狂喜大吼,双臂一拢,将赢来的银子尽数扒拉到自己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
“瞧见没?瞧见没!俺说了,时来运转!”
他看也不看周天,兴奋得满脸通红,“乘胜追击!俺还押大!”
或许真是借了周天那点莫名的“气运”,接下来几局,李逵竟如有神助,输少赢多。他大呼小叫,唾沫横飞,赌得全情投入。
那锭二十两的本钱,如同滚雪球般,竟渐渐涨到了八十多两,堆在他面前,白花花一片晃眼。
周天全程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仿佛局外人,只偶尔饮一口李助不知从哪弄来的粗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李逵在赌桌上挥斥方遒,那粗野的兴奋劲儿,倒有几分像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最后一局尘埃落定,李逵心满意足地停下。他大手一抹额头热汗,转身看向周天,脸上兴奋的红光还未褪去,却毫不犹豫地将面前那堆赢来的银子,连同本钱,一股脑儿推到周天面前,咧嘴笑道:“大官人,幸不辱命!咱们可是大胜而归!这些,都是你的!”
这举动,大大出乎周天意料。他本以为这浑人至少会提出分润,甚至可能赖掉些许,没曾想李逵对这赢来的横财竟毫无留恋,全数奉还。
周天心中一动,暗想:此人外表粗鄙如顽石,内里倒有一片出奇的光风霁月,并非全无是处。
他面上却不露声色,衣袖一拂,将银子收起,淡淡道:“今日承你的手气。走,我请你吃酒。”
李逵想都没想,大声应道:“该请!该请!须得好酒!”
说罢,他得意洋洋地回头,冲着满堂赌徒吼道:“听见没?爷爷有人请吃酒了!还是好酒!你们这群穷厮,继续闻这铜臭味儿吧!”
吼完,他热络地一把揽住周天的肩膀,那力道险些让周天一个趔趄。“大官人,咱们去哪家?江州的酒肆,俺铁牛熟得很!”
周天顺势站稳,道:“初到贵地,只闻得一处‘浔阳楼’名声颇响,酒菜可还地道?”
“浔阳楼?”李逵眼睛又是一亮,喜道,“好地方!临着江,景致好,酒也好!就去那里!”他揽着周天,不由分说便往外走,力气之大,让周天几乎脚不沾地。
李助跟在后头,看着自家庄主被那黑大汉半挟持般地搂着离去,摇头苦笑,却也只能默然快步跟上。
赌坊喧嚣渐远,只剩一屋子赌徒面面相觑,犹在议论这今日转了运、还有人请吃好酒的李铁牛,和那神秘阔绰的外乡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