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周天站在庄口,目送着史文恭押运财货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回想起昨夜庄子里的热闹场景,他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因着要提前派人前往济州城,为开设茶庄、火锅店及镖局选址筹备,庄内一众好汉竟以抽签这等“公平”方式来决定谁去谁留。酒酣耳热之际,那场面可谓沸反盈天,最终定下:岳飞、王贵、汤怀、张显、牛皋这“五小”,连同李助、蒋敬,作为第一批先行出发。他们还将带上被委以重任的赖金蟾、狗子以及孙六。而杜壆、卞祥等人,则随后与周天及知县时文彬的队伍一同启程。
结果揭晓,留在庄子里的人反而最少。这结局虽出人意料,但既定下规矩,众豪杰皆是洒脱之辈,也就一笑置之,各自准备去了。
“倒是干脆。”周天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庄取了鱼竿,便去寻师傅周侗——今日天色正好,正宜垂钓。
周侗自然应允。师徒二人慢悠悠踱到清水河边,刚选好位置,便见张大鱼远远地小跑过来,黝黑的脸上堆满笑容:“庄主!您又来陪老爷子钓鱼啦?”
周天见他,哈哈一笑:“大鱼哥,你来得正好。传话下去,让石碣村跟来的兄弟们准备准备,过几日随我出一趟远门。”
张大鱼平日里多在河边操持,对昨夜庄内的决议尚不知情,闻言一愣,好奇问道:“庄主,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干啥大事?”
“买船。”周天言简意赅。
“买……买船?!” 张大鱼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声音都拔高了几度,随即咧开大嘴,惊喜交加,“庄主,您……您这话可当真?不是拿小的寻开心吧?”
周天没好气地笑骂:“我闲得没事干,专程来唬你?听着,咱们庄子往后要经营水路营生,光靠你们石碣村这些兄弟怕是不够。你仔细想想,这附近水域,可还有别的精通水性的好汉子?若能请来,咱们这次就多置办几艘大船!”
张大鱼闻言,立刻陷入沉思,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腿上划拉着,半晌才抬头,肯定道:“有!怎么会没有!这梁山水泊周边,靠水吃水的庄子村落多了去,会弄潮的好手自然不少。只是……平日里各过各的,来往不多。”
“来往不多不打紧。”周天目光炯炯,“你这就去跑一趟,带上我的意思:但凡水性好、愿意来的,咱们周家庄敞开大门欢迎,往后一起在水上挣份堂堂正正的家业!”
张大鱼听得热血上涌,重重一拍大腿:“得嘞!庄主仁义,这是给大伙儿指了条明路!我这就去……”
“急什么!”周天叫住转身欲走的他,“回庄里牵匹快马去!靠你两条腿,要跑到什么时候?”
“哎!谢庄主!”张大鱼喜得眉开眼笑,一溜烟朝着庄子方向奔去,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周天回过头,与师傅相视一笑,各自在河边寻了块平整青石坐下。鱼线悄然入水,涟漪微荡,映着逐渐明亮的晨光。一老一少,于这静谧水边,守着各自的浮漂,心思却已随波光流向了更远的江河与未来。
千里之外,沧州横海郡,柴进柴大官人的府邸。
自那日怒杀阎婆惜,宋江与弟弟宋清一路仓皇,最终投奔到此地,得柴进庇护,暂得喘息。在此,他结识了同样因事避难的武松。彼时武松正染疟疾,病体孱弱,宋江兄弟二人不避污秽,悉心照料,一来二去,武松深感其恩义,视宋江如亲兄。
这一日,秋阳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光影。武松见宋江坐于窗前,望着庭中落叶,久久不语,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不由开口问道:“哥哥,可是又想起家中事了?这般长吁短叹。”
宋江收回目光,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挂念:“贤弟啊,我与你宋清兄弟离乡日久,家中老父年迈,独自支撑门庭……为兄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辗转难安。”
一旁擦拭朴刀的宋清闻言,宽慰道:“兄长莫要过于忧心。父亲在家中,也有忠仆照料,不至太过劳累。您……您还是先保重自身为上。”
宋江苦笑摇头,眼中掠过深深的悔恨:“保重自身?我如今是戴罪之身,有家难归,累及老父幼弟……每每思及当日冲动,竟为一娼妓之流,断送前程,陷身于此,便觉五内俱焚,悔不当初!”
武松只知宋江杀人是因那阎婆惜不守妇道,具体细节却不甚了了,此刻听得宋江自责,不由浓眉一竖,愤然道:“哥哥何必如此自苦!那等不贤不贞的妇人,杀了便杀了,正是干净!只可惜连累了哥哥清白名声与大好前程,确是可惜可恨!”
宋清也附和道:“兄长,武二哥说得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那等女子,死不足惜。”
见二人皆如此劝慰,宋江心中苦涩更甚,有些话却难以明言。他转而看向宋清,语气温和却带着决断:“清弟,你在此陪我多日,也够了。过几日,你便先回家去吧。总不能因我一人之事,让你也长久漂泊在外。家中父亲年事已高,诸事还需你回去操持照应。”
宋清素来敬重兄长,闻言虽有不舍,还是点头应下:“是,兄长。我……我听你的。”
武松在一旁听着兄弟二人的对话,忽然想起自家那身材矮小、性子懦弱的哥哥武大郎。自己离乡日久,不知他在清河县是否又受了旁人欺侮?前日刚得了家乡捎来的书信,言说当年自己酒后与人争执,一拳打倒的那人并未死去,只是昏厥,如今早已痊愈,那场官司也已了结……思乡之情与对兄长的牵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对宋江抱拳道:“哥哥,既说起回乡,小弟也正有一事要禀告。昨日得了家信,我那陈年旧案已然销去,已是自由之身。小弟……小弟也打算明日便启程,回清河县去探望家兄。”
“哦?”宋江闻言,脸上的愁容顿时被惊喜冲淡了几分,“竟有此事?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贤弟沉冤得雪,可喜可贺!”
武松亦是面露笑容:“正是!小弟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便到兄长面前。明日一早,便向柴大官人辞行。”
“好!好!理应如此。”宋江连连点头,为武松感到高兴。他沉吟片刻,又道:“贤弟回乡,自是好事。只是江湖路远,世事难料。若是在家乡……过得不如意,或想另谋出路,不妨去山东郓城,寻一位周天周大官人。便说是宋江让你去的,他必会妥善安置于你。”
“周天?”武松这些时日已不止一次从宋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早存好奇,“哥哥屡次提及这位周大官人,不知究竟是怎样的英雄人物,能得哥哥如此推崇?”
宋清在一旁插话道:“武二哥,你只管听我兄长的。那位周大官人,端的是一位义薄云天、手段非凡的奇男子。你去了便知,绝不会让你失望。”
见宋江兄弟二人皆对那周天评价如此之高,武松心中好奇更盛,对这未曾谋面的“周大官人”平添了几分期待与好感,当下郑重记下。
次日拂晓,天色微明。武松与宋清在庄院门前,接了宋江与柴进馈赠的盘缠银两,深深拜别。武松拿着一根哨棒,宋清挑着简单行囊,两人踏着满地清露,身影渐渐融入苍茫晨雾之中,一个奔清河,一个往郓城,各自踏上了归途。江湖风波,前路迢迢,此番别后,不知何时方能再聚首畅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