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漫过断脊岭时,北麓的雪地上已漫开一片灰黑。
那是蛮族的先头部队,两万战士裹着兽皮,赤脚踩碎尺厚积雪,每一步都溅起冰碴。
最前排的乌烈残部背着鼓囊囊的炸药包,脖颈后横着刀斧手的青铜刀——莫顿立在后方高台,骨杖上的狼牙坠子撞出脆响:“踩着尸体也要撕开通道!”妇孺的哭嚎混着战士的嘶吼,人浪像被捅翻的蚁穴,朝着隘口涌来。
观象台上,夏启手指抵着下唇。
他能看清最前面那个蛮族少年脸上的冻疮,能听见妇人们怀里婴儿的啼哭——这正是莫顿的算计:用手无寸铁的百姓当肉盾,逼黑焰军投鼠忌器。
“沉山。”他侧头喊了一声。
掩体后的沉山早把弓弩攥得发烫,听见召唤立刻抬头。
夏启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钢刀:“三轮箭雨,目标腿部。”
“诺!”沉山转身拍了拍身边旗手,红色令旗三挥。
阵前三百张强弩同时抬起,弦声嗡鸣如雷。
第一波箭雨划破空气时,前排蛮兵突然尖叫——不是中箭,是箭头擦着胫骨钉进雪地,在他们腿上犁开血口。
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至,倒在地上的人抱着腿打滚,哀嚎震得山壁落雪。
可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冲,冻僵的脚踩碎伤者的手指,像一群被抽了痛觉的野兽。
“左翼雪坡承压异常!”飞鹰哨的喊声响彻山梁。
夏启抬眼,见那负责了望的斥候正疯狂挥舞黄旗,手指死死抠住山顶的冰锥——雪坡上的积雪正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块被压变形的豆腐。
沉山攥着刀柄就要冲,却被夏启按住手腕:“再近三百步。”
“殿下!”沉山额头青筋直跳,“雪坡要塌了!”
“塌的不是雪坡。”夏启望着越来越近的人潮,瞳孔里映着蛮族头顶晃动的炸药包,“是他们的胆子。”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狼首玉佩——这是系统今早提示的“关键节点”,功勋点进度条已经涨到97%。
“咚——”牛角号老马的号声突然炸响。
滚木队的二十个精壮汉子吼着号子,合力推开两根合抱粗的原木。
千斤巨木裹着雪沫滚下山坡,砸在人堆里像砸开的西瓜,血肉混着碎骨溅起两丈高。
可蛮子们疯了似的冲上前,用尸体垫在滚木下,叠成血肉模糊的“桥”。
原木碾过尸体的闷响,混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在山谷里荡起令人作呕的回音。
夏启忽然眯起眼。
阳光正笔直地砸向南坡,昨天后半夜撒下的草木灰吸足了热量,雪层表面的融水顺着岩缝往下渗——他能想象到,那些藏在雪下的火药包此刻正被温水浸润,引线的药粉开始松动。
“时辰到了。”他轻声说,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沉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南坡,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原本青灰的雪层正泛起细密的裂纹,像蛛网盘上巨兽的脊背。
飞鹰哨的黄旗猛地坠地——他终于看清了,那些裂纹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从十七处红点(还有昨夜新添的三个)呈放射状蔓延。
“殿下!”阿铁从侧翼跑来,铠甲上沾着血,“左翼防线撑不住了——”
“撑住。”夏启打断他,视线始终锁在南坡,“告诉老马,再推一轮滚木。”他转身看向指挥所方向,那里的雪堆下,哑炮李三正猫着腰,三根拇指粗的铜缆从他掌心穿过,一头连着南坡的引爆点,一头系在他腰间的铁环上。
李三抬头,隔着三十步的雪雾与夏启对视。
他没说话,只是用沾着炭灰的手背抹了把脸,露出被冻得发紫的牙龈——那是他独有的“收到”暗号。
人潮已经涌到隘口前两百步。
莫顿的骨杖举到头顶,狼牙坠子闪着冷光。
乌烈残部的炸药包蹭着同伴的后背,引线在寒风中摇晃。
夏启摸出怀里的怀表,秒针正指向“辰时三刻”。
他对着李三微微颔首。
李三的手指扣住铜缆。
李三发紫的牙龈刚露出半寸,沾着炭灰的指节便扣紧了铜缆。
三股铜线在他掌心绞成蛇信,勒得虎口发白——这是他昨夜用铁匠铺的边角料连夜搓的,每绕一圈都对着雪面哈气,怕冻硬的金属崩断。
夏启的目光像烧红的铁钎,烫得他后颈发疼,却又让他想起上个月在工坊里,七殿下拍着他肩膀说“哑炮不哑,是炸药要等对的时辰”。
“拉!”夏启的喉结滚动,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李三的胳膊突然绷成铁铸的弓。
铜缆发出刺耳的尖啸,雪堆下传来闷响,十七处红点同时窜起橘色火光——那是他亲手埋的三斤装火药包,引线用蜂蜡封了七重,昨夜又偷偷往每个药包底下塞了块碎瓷片,就为让融雪水顺着瓷片渗进引线,把点燃时间精确到刻钟。
第一声炸响震得观象台的冰棱簌簌坠落。
沉山的耳膜嗡鸣,却看见南坡的雪层像被巨斧劈开的冻豆腐——最开始是细密的蛛网纹,接着“咔嚓”一声裂成两半,整座山梁都在颤抖。
飞鹰哨死死攥住冰锥的手松开了,斥候服下的羊皮袄被冷汗浸透,他望着雪浪翻涌的方向,突然扯开嗓子嘶吼:“雪崩!雪崩——”
那哪是雪崩?
夏启攥住观象台的木栏,指节泛白。
他看见被火药掀飞的雪块裹着碎石腾空而起,又重重砸向下方的雪层,像在给沉睡的雪山抽鞭子。
原本泛青的积雪瞬间翻涌成白浪,数千吨冰雪裹挟着半人高的巨石倾泻而下,速度比他计算的快了三息——也好,莫顿的炸药包还没点着呢。
“轰——”
这声巨响震得山谷都在摇晃。
蛮族的人潮被雪墙撞得四分五裂,最前排的乌烈残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埋进雪堆。
后面的战士抱着头往两边逃,却被滚落的巨石砸成肉饼;妇孺们抱着孩子往岩缝里钻,雪浪卷着碎冰灌进她们的衣领,冻得婴儿的啼哭都成了细弱的抽噎。
莫顿的骨杖被气浪掀飞,他踉跄着后退,狼皮大氅上沾着血沫,望着漫山遍野的雪雾,突然跪在地上用额头撞雪:“山神发怒了!是我们触怒了山神——”
“殿下!”阿铁的声音从侧翼传来,铠甲上的血渍还没冻住,“半坡岩穴里卡了二十多个蛮族妇孺!我带弩手过去——”
“收箭。”夏启转身时,睫毛上沾着雪崩扬起的冰碴,“她们不是战士。”他摸出腰间的信号弹,铜质的弹柄还带着体温,“打三发绿烟,标清非战斗区。让医疗队把干粮和毛毯捆在箭上射过去——要热的,烤糊的馕都行。”
阿铁的手顿在刀柄上。
他望着那些缩在岩缝里发抖的女人,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启阳城,七殿下指着街边冻僵的小乞丐说“能救的,就别让他们变成仇恨的种子”。
他扯下自己的棉甲扔给身边小兵:“把怀里的热饼都掏出来!用布包紧了射!”
飞鹰哨趴在山顶,冻红的鼻尖几乎贴在冰面上。
他看见绿烟在雪雾里绽开三朵蘑菇云,看见裹着毛毯的箭簇“噗”地扎进岩穴口,看见有个蛮族女人解开襁褓,用冻紫的手接住热饼,贴在婴儿的小脸上。
斥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家书——那是今早刚收到的,妻子说城里米行的老板把“七殿下连敌人的孩子都不杀”写在门板上,来买粮的百姓排到了城门口。
“报——”清点伤亡的小兵踩着齐膝深的雪跑上来,铠甲上的冰珠“叮叮”落进雪里,“敌亡八千三,多是雪崩掩埋;我军伤九十三,亡十七,滚木砸到自己人的那三个算意外。”
沉山的嘴角终于翘了翘。
他望着雪地上东倒西歪的蛮族尸体,突然想起三天前夏启蹲在沙盘前,用炭笔圈着南坡说“雪崩要埋的是战士,不是百姓”——原来殿下早就算好了,火药的当量只够震松雪层,却不会把整座山掀翻;滚木的角度偏了半寸,正好避开岩穴区。
“东南峭壁!”飞鹰哨的尖叫像根冰锥扎进众人耳膜。
夏启的望远镜刚举到眼前,瞳孔就猛地一缩。
雪雾散得差不多了,东南侧的峭壁上,三团黑影正缓缓移动——不是人,是战偶!
寒钢铸就的关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每条腿上都钉着菱形防滑钉,膝盖处的齿轮“咔嗒咔嗒”响,冒出的白烟在峭壁上凝成白雾。
他记得系统商城里见过类似图纸,那是“机关术巅峰”的标记,需要十万功勋点兑换——莫顿哪来的?
“集束炸药。”夏启把望远镜砸进沉山怀里,手指重重叩在沙盘上的陷阱区,“开放所有绊雷,让弩手瞄准关节缝。阿铁带盾兵去左翼,别让它们绕后。”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辰时四刻”,“李三,准备第二波火药——”
“吼——”
第一具战偶的脚掌重重砸在地面。
峭壁上的碎石簌簌坠落,观象台的木栏跟着晃了晃。
夏启望着战偶眼部的青铜透镜,突然笑了——来得正好,他正愁系统的“技术碾压”任务进度卡在97%。
第二具战偶的关节发出金属摩擦声,寒钢手指扣住岩缝,在峭壁上抠出半寸深的痕迹。
第三具已经爬到了半山腰,腿部的防滑钉碾过冰层,发出让牙齿发酸的尖啸。
沉山把集束炸药塞进小兵怀里,回头想说什么,却见夏启正低头调整火药引线,侧脸在雪光里泛着冷硬的棱角。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这个被流放的皇子蹲在泥地里和工匠研究水泥配比,说“等我用蒸汽机碾碎所有愚昧”——现在,该让这些铁疙瘩尝尝“文明”的滋味了。
三具战偶的影子越拉越长,在雪地上投下狰狞的轮廓。
它们的齿轮转动声混着雪崩后的余震,像极了某种巨兽苏醒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