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哨的小旗兵踮脚够下信鸽腿上的竹筒时,冻得通红的指尖直打颤。
他哈着白气拆封条,羊皮纸卷刚展开,瞳孔便猛地缩成针尖——那是前哨探马用特殊密语写的急报:雪线南移,黑点过千,蹄声压霜。
哨长!他攥着纸卷撞开木栅门,带得灶上的陶壶哐当落地,北坡...北坡有动静!
正在擦火铳的老哨长手一抖,火绒盒地砸在案上。
他抢过纸卷扫了两眼,喉结滚动两下,抓起挂在梁上的三色旗冲出门去。
寒风卷着他灰白的发梢,他扯动绳索的动作比年轻人还利落,猩红、靛青、玄黑三面旗子依次升到杆顶,在晨雾里翻卷成三把利刃——这是断脊岭的三连预警,意味着北方出现超过五百人的武装集群。
消息顺着山梁上的烽燧线滚向启阳城时,总参议室的炭盆正噼啪爆着火星。
温知语放下茶盏的动作顿住,青瓷盏底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极轻的。
她抬头看向门口跑进来的传令兵,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晃:
飞鹰哨急报:断脊岭北雪线现大规模移动黑点,初步估算超三千人。
温知语的指尖在案上敲了三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她转身拉开墙柜,取出七卷用红绳系着的羊皮纸——那是过去七日的气象记录,每卷都标着具体时辰的风向、积雪厚度与冻土层硬度。
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商队密报,最上面那张还沾着点油渍,是苏月见混在商队里时记下的:西砾部口音里多了东漠喉音,酒囊用的是北吼族桦树皮缝制法。
霜骸部联合四大部族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手指划过地图上断脊岭的位置,他们要的不是劫掠,是彻底打通南侵通道。
启阳一破,大夏北方门户洞开,而夏启...她顿了顿,指节重重叩在二字上,是他们眼里必须拔掉的钉子。
当温知语抱着推演图冲进观象台时,夏启正俯身看着沙盘。
晨雾未散,他的影子投在沙堆上,与断脊岭的模型重叠成一道锋锐的线。
殿下。温知语展开羊皮纸,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写满数字,根据积雪承重计算,三千人只是明账。
霜骸部至少还藏了两千轻骑在冰裂谷——他们想绕后包抄。
夏启直起身子,指尖划过沙盘上蜿蜒如刀脊的断脊岭。
他忽然笑了,眉骨处的易容纹路随着表情微微起伏:沉山呢?
已在点兵。
传我命令:五百黑焰军即刻进驻隘口工事。
滚木不必藏,全堆在隘口显眼处。
温知语一怔:藏木示弱是常规战术...
常规?夏启转身看向她,眼底有冷光跳动,他们没见过我们的常规。
让那些蛮子抬头就看见滚木山,听见我们的工匠还在钉新的——要让他们知道,这岭上的每块石头都在等砸他们的脑袋。
恐惧比火药更早杀人。
他指腹摩挲着沙盘边缘,声音放轻:另外,把响铃铁丝网沿山脊布防。
铜铃要选最脆的,风吹过都能响。
任何蛮子敢扒着石头往上爬,铃铛声能直接传到指挥所。
此时阿铁正带着侦查小队伏在十里坡的雪坑里。
他裹着的羊皮袄早被雪水浸透,后颈却冒着火辣辣的汗——面前雪堆里露出半截马腿,马皮被啃得坑坑洼洼,但齿痕太齐整了,根本不是野兽撕咬的。
队长。身边的斥候用刀尖挑起一块马腹残肉,这切口...像用刀割的。
阿铁眯起眼。
他抽出短刀撬起马腿,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半副马鞍。
他用刀背挑开内衬,一团暗黄的东西滚出来——是干燥苔藓混着蜂蜡,捏起来还带着点韧性。
是蛮族的火种保存法。他喉结动了动,极寒天里,他们会把火种裹在这东西里,藏在贴身的地方。
小队里最年轻的斥候脸色发白:马都死成这样了,人...
没死。阿铁把苔藓团揣进怀里,这是故意留的。
他们想让我们以为是野兽袭击,好掩盖行军路线。
他扯下一块衣襟包住马鞍残片,指节叩了叩腰间的铜哨:回营。
当阿铁带着残片冲进指挥所时,苏月见正蹲在火盆边烤手。
她听见动静抬头,发尾的银铃轻响,眼尾却凝着霜:查到了?
阿铁把残片拍在案上,雪水在檀木上洇出深色痕迹。
苏月见俯身查看,指尖突然顿住——残片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某种文字的笔画。
她抬头时,眸中暗光流转:这是西秦密文。
夏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连夜审。
苏月见抬头,正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眼。
她扯下腰间的匕首挑开火盆,火星噼啪溅起时,她已从袖中摸出半卷泛黄的纸页——那是今早商队混进城时,她藏在车轮辐条里的。
殿下。她将纸页摊在案上,墨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西秦人也来了。
夏启低头的瞬间,系统界面的蓝光在掌心一闪而过。
他望着纸上歪扭的符号,突然笑了:有意思。
此时断脊岭北坡,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蛮族先锋的狼皮帽上。
为首的霜骸部首领捏着望远镜——那是三日前从商队劫来的,他眯眼望向岭上,正看见成排的滚木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像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刀。
大首领。身边的东漠巫师扯了扯他的披风,那岭上的铃铛...从昨夜就没停过。
霜骸首领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
他不知道,此刻启阳指挥所里,夏启正端着茶盏听着电报机的滴答声——那串由铜铃震动转化的电码,正将蛮族每一步移动,都刻进他的作战计划里。
而苏月间的烛火,直到后半夜仍未熄灭。
她盯着案上那半张西秦密信残页,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
当她终于辨认出最后几个字时,窗外的月亮正好被乌云遮住,投下的阴影里,二字墨迹未干,像两滩凝固的血。
苏月见案头的烛芯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她手背,却不及她此刻心跳的灼痛。
她盯着密信残页最后一行新译出的文字——助霜骸破南关,乱而后取,指尖在羊皮纸上洇出个湿痕。
窗外寒风吹得窗纸簌簌响,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商队里闻到的西秦香料味,想起那些混在蛮族里的精壮汉子手腕上的刺青,原来不是巧合。
这不是单纯的蛮族南侵......她喃喃着抓起案上短刀,刀鞘撞翻砚台,墨汁顺着桌沿滴在绣鞋上也浑然不觉。
推开门的瞬间,北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她裹紧披风往指挥帐狂奔,发尾银铃碎响成一片。
指挥帐内的炭盆烧得正旺。
夏启俯身盯着新绘的热油喷射路线图,狼毫笔在假薄弱点三个字上重重顿了顿,墨迹晕开个小团。
温知语捧着茶盏站在他身侧,见他笔尖停在第三处凹陷,轻声道:此处雪层最薄,若用松脂混火油......
松脂遇冷凝结。夏启头也不抬,换鲸油。他蘸了蘸朱砂,在六个标注点上各画了个小圈,让李三带人今夜埋完引线,每个点留两尺余量——要让蛮子觉得他们扒开一层防护,就能摸到软肋。
帐帘被冷风掀开的刹那,夏启便已侧过脸。
苏月见喘着白气冲进来,发间银铃还在轻颤,掌心攥着的密信残页边缘被她捏得发皱。殿下!她将残页拍在案上,西秦人要借蛮族的刀开南关,等两败俱伤......
我知道。夏启直起身子,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另一卷纸——那是今早系统新刷新的北方势力分布图,西秦与霜骸部的结盟标记被系统用醒目的红框圈着。
他抬眼时目光灼灼,三日前阿铁带回的马鞍残片,我让系统扫描过。
西秦给蛮族的不只是密信,还有寒钢战偶的图纸。
苏月见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揪住披风下摆。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黑市听到的传闻:有商队见过蛮族营地里立着铁铸的巨人。
原来那不是谣传......
所以你让人在隘口摆滚木。她突然笑了,眼底的寒意却未减,让蛮子觉得我们还在用老法子守关,等他们用战偶撞门......
热油从悬崖泼下,顺着战偶关节缝隙灌进去。夏启接过温知语递来的茶盏,鲸油遇火即燃,那些铁疙瘩会变成移动的火把。他的拇指摩挲着茶盏边缘,你看这路线图,六处假薄弱点,每处都对着他们的冲锋方向。
帐外突然传来尖锐的铜铃声。
夏启放下茶盏的动作一顿,沉山掀帘而入,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落在地上:殿下,北坡有动静。
蛮族轻骑摸上来了。
去看看。夏启扯过搭在椅背上的黑氅,带头往帐外走。
苏月见跟着他踏雪而行,靴底碾碎的冰粒发出细碎的响。
断脊岭隘口的火把在风里摇晃,照见悬崖边成排的火油桶泛着冷光,而铁丝网在月光下闪着银芒,每根铜铃都被风吹得叮当直响。
最先撞上网的是匹青骒马。
马背上的蛮族骑手挥着骨刀刚碰到铁丝,铜铃便炸响成一片。
黑焰军没有放枪,只点燃了两侧的火炬。
火光腾起的刹那,悬崖上密密麻麻的火油桶暴露在月光下,像无数双盯着蛮族的眼睛。
鬼墙!
是鬼墙!前排骑手勒住马,马首人立,雪地被蹬出两道深沟。
后面的骑队收势不及,几匹马撞在一起,发出惨烈的嘶鸣。
有个蛮子壮着胆子用刀挑铁丝,火星擦过铁丝的瞬间,旁边的黑焰军卒突然举起火把——不是点火,而是让火光更亮地映出火油桶上的字标记。
带头的小头目吼了一嗓子,掉转马头就跑。
马蹄溅起的雪粒打在夏启脸上,他望着撤退的骑队笑了:他们怕的不是铁丝网,是未知。他转头对沉山道,让弟兄们今夜多往火油桶上盖草席,要盖得松松垮垮——明天他们再来,就该以为能掀开草席破坏油桶了。
沉山抱拳道:末将明白。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殿下,方才斥候来报,蛮族营地里有铁器碰撞声,像是在组装什么大家伙。
寒钢战偶。夏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让李三今夜把压力警报哨的引线和战偶的位置标在一起。他拍了拍沉山的肩,去睡吧,明天有得忙。
子时三刻,指挥所地下密室。
夏启举着矿灯,光线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
哑炮李三蹲在沙盘前,用炭笔在山体模型上标出十七个红点——那是预埋火药的位置。
他抬头看向夏启,目光询问是否正确。
再加三个。夏启指着沙盘边缘一处凹陷,这里雪层最薄,明日正午太阳直射,融化速度最快。他的指尖划过山体轮廓,我要他们爬上来的那一刻,整座山......为我点火。
李三点了点头,炭笔在凹陷处又添了三个红点。
他从怀里摸出引爆图,用手势比了个十七加三的数字,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他会亲自检查每个引爆点。
夏启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让弟兄们后半夜往南坡多撒草木灰。
太阳一晒,灰吸热,雪化得更快。
李三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断脊岭北麓的雪地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点。
那是蛮族的先头部队,正赶着牛车,带着妇孺——他们要把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推在前面,逼黑焰军投鼠忌器。
夏启站在观象台上望着北麓,系统界面的蓝光在掌心一闪而过。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黑点,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
辰时三刻......他低声念着,该来了。